七森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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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师教得最好了。 余小鱼躺在床上,想起实习时生疏地拍马屁,他不会听不出来。今晚在宴会厅,脱口还是那么一句,看来这些年她的情商毫无长进。 挂钟指向凌晨一点,一只飞蛾扑撞着吊灯,在空调房里打转。 “别转悠了,又飞不出去。” 她叹了口气,压下乱纷纷的心绪,把灯熄了,那只蛾子没了光才死心,终于消停下来。 第二天,同城热搜上是恒中集团在菲丽葩酒店召开项目推介会的照片,光影取景很有格调,把商业活动硬生生拍成了电影大片,她随手翻翻评论,一堆: “谁要看美女配青蛙啊,给我搓江总和悦悦的CP!” “你们家小悦悦傍大款呢,粉丝不要来控评,退!退!退!” “怎么没人说江总的脸?我觉得比ME的孟总好看诶!结了婚就没味道了。” 刷了半天,倒把学生借校园贷跳楼的热搜挤下去了。这事发酵了一个多月,媒体里只有《日月》写了篇深度报道,对于始作俑者,还是没个整治结果。 余小鱼在办公室里摸着鱼,领导一过来,她吓得鱼都掉了,赶紧收起手机:“老板,什么事?” “周五晚上有个局,几个给恒中发债的银行都在,还有几家私募,你跟我一道去吧。” 没等她推辞,领导就说:“芳甸资本的宋总说你路演那天表现不错,特意叫我把你带来见见。” 芳甸资本是私募界的新起之秀,宋总和领导曾经互通业务消息,不能得罪,这就是非要她去活跃氛围的意思了。 余小鱼思忖片刻:“好的,听您安排。” 然后回家就给楚晏打了电话。 “周五啊?我跟我们宋总说说,看他带不带我去。说起来你现在出息了,你们领导嘴上答应,实际上怕人挖你跳槽呢。”楚晏笑眯眯地说。 “你一定得来啊,我最怕这种场合。”余小鱼恳求。 “要是梁斯宇周四回国,我就放你鸽子了,周五我跟他一起回山西见家长。” 她男朋友也是A大的,毕业进了央企,外派到巴西做建筑工程,一年没回国了。 余小鱼点头:“好的好的。” 转眼一周过去,她换了身长及脚踝的连衣裙,在烈日下披个长袖开衫,下班后和领导并三个员工上了车。 七森会所在西三环,中高档次,闹中取静,开了有十多年,提供多元化私人订制服务。 余小鱼略有耳闻,这里是业内谈生意常去的“三场”,所以她从来没去过,要不是楚晏也在,她就请病假不来了。 聚会的公司都是经常合作的,轮流做东,今晚轮到盛海国际。一进包厢,余小鱼就看到了芳甸资本的吃喝代表队,地中海宋总坐在沙发上,正和楚晏说话。 领导连声抱歉:“不好意思,来迟了,来迟了,罚酒一杯。” 那边也客气:“不急不急,今晚有的是机会罚你嘛。这位就是小余吧?听你同学说,本科就在恒中实习过,难怪往台上一站,就落落大方、威震全场。” 余小鱼笑道:“宋总,您把我说得和变形金刚似的,我们领导在下面盯着,可不得超常发挥嘛。要是讲得不好,就成了我们盛海的锅,这我可担待不起。” 宋总打量她,哈哈一笑:“我看也不是谁都敢应这差事。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过上十年,我们这帮老家伙可要靠你们提携了。”说着掏出一张名片给她。 到了七点多,二十几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两个包间拆了隔板并起来,男女各占一半,混着坐。 余小鱼和楚晏都是第一次来,两个人闷头吃,觉得这菜委实不错,精致又好吃,还贴心地送了皮筋扎头发。 “待会儿咱们吃完就开溜吧。” 余小鱼琢磨着:“我就怕走不了,今天我们做东,公司来了四个男的,我至少得刷卡结账。” 她的顾虑是正确的,因为吃到九点,收到领导的微信: 【等下去负一楼的KTV,麻烦你和留下的女士开一间,再给我们开一间,这里结账是最后算,你来我这拿卡。】 余小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嗯嗯,您放心。】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其他几个来做客的老总眼尖,立刻朝自己的跟班们使眼色,余小鱼以前在这上面踩过坑,忙笑道: “我们领导是这儿会员,刚才已经叫我出去把订金付了,大家只管玩儿,下次有的是机会再聚。” 领导也很熟悉这个套路,端起酒杯:“有来有往,合作才长远嘛,等会儿下去唱歌,咱们掷骰子,谁输了下次谁请。” 一桌人都道:“太客气了,盛海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我们今天请了能唱的外援,等会儿可不饶你。” 余小鱼又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想回家睡觉。 不想在这皮笑rou不笑。 楚晏不愧是中国好室友,一直陪她到KTV包厢里。得了自家领导吩咐的六七个小姑娘们坐在沙发上,彼此之间毫无交流,有的刷手机,有的打开电脑写报告,有的在讲电话,任凭大屏幕上的开了静音的歌轮流播放,只听见走廊包间里传来男人们的欢呼嬉闹,还有女人娇滴滴陪着顾客上楼的声音。 大家心中都有数,说是唱歌,其实是七森会所的私人订制服务开始了,把她们这些正常顾客留下来,要是突然扫黄也有人作证。 一屋子全是尴尬症,这就特别尴尬。楚晏接到电话,是梁斯宇在机场落地了,余小鱼正想喘个气,就把她送出去,在会所门口抱了抱她: “结婚的时候让我当伴娘啊,我现在有钱买漂亮的小裙子了。” 楚晏摸摸她的头,“我们小鱼也要幸福,不要再想着他了。” 余小鱼有点想哭。 送走人,她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八月夜里的气温很高,空气中飘着一股清幽的荷花香,沿着回廊走下去,是会所别墅后的一个苏式园林,黯淡的灯光照出碧绿茂盛的池塘。 荷花香突然变得有些呛鼻。 余小鱼闻到一股烟火气,是从假山后飘来的。她一开始还以为有人在点蚊香,又觉得不对劲,走近几步,地上有被风吹来的焦黑纸屑。 这是在……烧纸钱? 她蹑手蹑脚地想避开,不打扰假山后那人的忧思,不料踩到个枯莲蓬,鞋底一滑,“哎呦”一声撑住岩石,这才没跌跤。 “怎么了?” 一个身影闻声从石头后探出头,余小鱼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惊恐地后退: “你……你,严……” “你是谁?” 穿短袖衫的的男孩一脸疑惑地问。 余小鱼什么都没听清,吓得落荒而逃。 他不是死了吗? 明明三年前就死了,死前还上她家吃过饭! 等她满头冷汗地跑到大堂,才回过神——不可能是他,只是光线暗,长得像罢了,人死怎么能复生?哪有鬼给鬼烧纸的? 想到烧纸,她又猜测是亲戚,所以才那么像。 不管怎么样,她家再也不要和陌生人扯上关系了。 她呼吸急促,掏出纸巾擦汗,不经意瞟到电梯门正在关闭,里面闪过一个窈窕背影,黑长直发,纯白的裙。 有点眼熟。 余小鱼甩了甩脑袋。 不关她的事。 可走了两步,大脑好像偏要和她作对,又回放出网上那张暧昧的绯闻照。 * 颜悦戴着墨镜进了电梯,摸了摸脖子,粉底被汗化掉,淡红的疤露了出来。她今晚有两个场子,地方是她挑的,信得过。 她先在负一层KTV包厢里见了赵柏盛,卑躬屈膝,做小伏低,但并没有用,她到现在只混了个进他私人公寓的资格,连姚正阳都没他谨慎。 她自认有魅力,可那姓赵的好像不认这一套,她从来没在男人腿上吃过这种亏。 带着一肚子气,颜悦挎着限量款香奈儿包上了五楼,服务生一开门,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哭哭啼啼地往里一扑,倒在沙发上: “黎总,我不是故意的,您也知道,但凡是个红些的演员,都有人捧,姚总让我陪他出席,我拒绝不了呀……” 黎珠坐在牌桌前,手中夹着一支雪茄,烟雾把她的眉眼修饰出几分慵懒,这张脸摆在那里,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品。 “恒中的路演我去了,因为我没有戏要拍。”她轻启红唇,抬起下巴,露出让人仰望的高傲表情,“可你不一样。你还知道你是个演员?我签你,是让你来演戏的,让片场的人等你六个小时,足够把你踢出博雅传媒了。” 她吐出一口烟,站起来,七厘米高的鞋跟在瓷砖上清脆地响,“你有什么资格找我要女主角的试镜?” 在内地住了快二十年,她的普通话还是带着澳门口音,但每个字被她说出来,奇怪地让人觉得发音就该是这样。 颜悦把眼泪一收,换上副天真无邪的笑脸,乖巧顺从地望着她。 她不演戏的时候,演技是上等的好。 黎珠盯着这张清纯玉女的脸,多像自己同时代的港星,可那些人没几个有好结局。 她就喜欢颜悦这种精湛而不入流的演技。 “赵柏盛找过我,说你想演女主角,我看在他小叔的面上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他找你干什么,说什么,都不许瞒我。” “那是当然。”颜悦立即道,“您才是我老板,动动手指就能让我滚出演艺界,那些男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黎珠冷笑一声,“你搞几个男人我不管,让我再听到你旷工耍大牌,热搜我也不花钱压了,我开公司不赔钱。明天就给我去片场,再背不出台词,这部戏也换人。” 她在这里已经耗了十分钟,晚上还有贵客要陪,拎起包就走。颜悦毕恭毕敬地开门,车就在楼下。 引擎声远去,夜深了,后院的假山飘出难闻的烟味。这不禁让她想起当年选秀出道,有粉丝说要跳楼自杀,只为换她眷顾一眼。有人真跳了,家属在公司前烧纸,就是这个气味。 她伸了个懒腰,款款地走进电梯。 电梯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颜悦站直了,和她打了声招呼:“慧姐。” “没和他说我在吧?” “没。” 颜悦很久不见她,发现她老得很快,头发都白了。 也是,开店比演戏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