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庭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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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学期最忙碌的时候,晁郁时常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这种感觉很微妙,比如从实验室的后门出来,是一条窄道,穿过医院最老的办公楼前花园,所以也没有加修路灯。她总是能听到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但一停在原地不动,耳边又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于是她又走起来,那个脚步声也重新响起。她改成跑步,那个脚步声也跟着变得急促。 晁郁和实验室的前辈们提起这件事,她们都觉得可信度不大,说是晁郁听了太多医院鬼故事自己吓自己。于是晁郁就没有再提起第二次,但是每天走过小径的时候,她的的确确的发觉有另一个人跟在身后。 一开始,晁郁确实也想过跟那个该死的医院有关系,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但后来她发现,这种窥视已经不再局限于医院附近。假期出门和朋友吃饭,下班晚上空荡荡的电车,还有凌晨的公寓隔壁。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搞得她都快要神经衰弱了。她也曾想过干脆买摄像头门外门内各装一个,但没过几天实验室就出事了。买摄像头这一计划自然也就被耽误了。 实验室那件事故解决完后的某一天,也是学期末的最后几天,不巧轮到晁郁上晚班。结束后已经是凌晨,用医院卡得要死的老机器签退打卡后,她扛着一颗昏沉的脑袋去坐地铁。地铁站里没几个上班族打扮的人,毕竟这里是最繁华的涣珠市,娱乐消费一应俱全,这个点大多数人还在赌场酒吧蹦着呢。像祈平市那样每座写字楼都灯火通明,凌晨地铁站人满为患的加班现象几乎是不可能看见的。 晁郁随便找了个座位就开睡,她已经累的等不了一点,连入口的安检传送带都诱惑着她躺上去。晁郁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但睡眠很浅,眼前总有什么东西晃来晃去。晁郁感觉地铁车座上好像莫名其妙多了根安全带把自己捆住了,车内的空调温度也很高,热得她浑身大汗。车到站的时候晁郁也刚好醒过来,她起身往车门走,结果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腰酸腿痛,睡了一觉却更累了,像梦里被人当牲口驾着爬了三座山,晁郁一边扶着栏杆一边一扭一扭的往地铁站出口走。 “到了。”有人用手轻柔的捏着晁郁的耳垂,手法熟悉的像是以前也这样捏过很多次。 晁郁迷蒙的睁开眼。车窗外的景色荒凉野蛮,山的线条崎岖尖锐,有几座古旧的复式小二楼和草顶平房稀疏地坐落在浅棕色的田野上。没有农作物,也没有畜牧业。 晁郁神色平静,眼前的蛮夷之地就是松山镇,一个靠吸食外来年轻人灵魂而苟活的镇子。 “那里是什么。看着好像庙。”晁郁跟着敖之棋在土坡小路上走,她指了指远处山上的一个阴影。 “是我们家的祠堂。想去看的话就沿着左边那条有水的山路走。”敖之棋身上背着两个包还拖着行李箱,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带着、路。晁郁觉得后半段像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但她可没提要去看这个祠堂。 “你没忘了我们对的词吧。”敖之棋突然回头,把晁郁吓了一个趔趄。 “我说你这么点的胆子还……”敖之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记着呢,记着呢。”晁郁刚跟他认识的时候还绷着一副优雅大家小姐的样子,但是后来也就懒得演了,不过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更喜欢她本来的样子。 上个周末,敖之棋问她,婚礼参不参加。晁郁一愣,手中的杯子差点没捏住,洒了一点酒在床上。别人都是事后烟,他俩喜欢事后酒。不开灯,就这么黑漆漆的一片(敖之棋家的卧室窗帘也是黑的),偶尔点香薰蜡烛,床头边就是酒柜和制冰机。 “参加啊,谁的。”晁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表弟的。”晁郁沉默了,她在绞尽脑汁想到底回应什么不会暴露自己的意图。 “但是我们家婚礼情况有点复杂。”敖之棋把晁郁捏在手中的酒杯拿走,翻身压住她。两个人温暖的肌肤相触,晁郁避免自己去看他的眼睛。为什么呢,对方可是从来不害怕直视自己的…… “只能我们自己家里人参加婚礼,可是,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边。”敖之棋紧紧抱住晁郁的腰,感觉不像是无法自拔的恋人,更像是要直接勒死她。 “我就说跟你订婚了,带着你去。不过婚礼举行的时候你可能得自己待会,毕竟订婚不算过门。”敖之棋温柔的亲过晁郁的唇边。她紧张的不敢呼吸,直到那双手从自己的腰部松开,才装作自然的翻了个身远离对方,声音甜甜的说好,但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敖之棋把对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没有任何反应。良久,他问,“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家的婚礼有点复杂吗?” 这是一个试验,也是一根幸运拉环。 晁郁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跟mama过年去商场买年货。柜台旁边就有一台抽奖机器。宣传纸板上吊着很多根彩色丝线,销售员说只要握住拉环一拉,就能开出幸运大奖。mama拉着她的手去勾拉环,但她一直往后缩。她很害怕自己抽到没用的或者不喜欢的东西,系着拉环的彩带层层叠叠,悬挂在她头上。所有的未知都会让她恐惧。 但她忘记自己最后有没有拉下丝线了。 “这就是小棋找的姑娘?”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在饭桌正中,从一开始就冷冷的盯着晁郁看。 “嗯。小玉,喊奶奶。”敖之棋低着头专心夹菜,一点对待长辈的尊敬都没有。晁郁可不敢这样,马上直起身来就准备一个鞠躬。结果被旁边的女人生生按下了。 “小玉,吃饭,吃饭。”女人眉眼和敖之棋很像。晁郁下午来之前看过全家福,这应该就是敖之棋的mama白敏。既然长辈都不介意,她也就顺从的坐下来继续吃饭。虽然镇子看起来非常荒凉,但是桌上这饭菜却十分丰盛,堪比高级酒店。 晁郁夹了一筷子清蒸鱼。鲜甜软糯,入口即化,一点腥气都没有,而且这鱼身上几乎看不到鱼骨鱼刺,全是满满的rou。这边不全是山地吗,哪来这么新鲜的鱼?晁郁一边吃一边疑惑。 “来,小玉,尝尝这个。”白敏笑着给晁郁碗里盛了一大块白色果冻样的东西。晁郁盛情难却,谁敢不吃男朋友mama夹的菜呢?她只能硬着头皮吃,没想到口感又像银耳又像蘑菇的,竟然还不错。感觉应该是某种菌类,晁郁一边在嘴里细细品着,一边抬头看坐在自己对角线的敖之棋。 敖之棋刚想伸筷子夹菜,那盘菜却被一旁的一个年轻男子伸手直接挪走,嘴里还说着“奶奶吃口炖鸡。”。敖之棋只好又去夹旁边的虾,结果刚刚那个男人又直接把桌子一转,有些挑衅的看着连着两次都没吃上想吃菜的敖之棋。 这是演的哪一出,敖戴珊一家同行?晁郁看的想笑。这一家人说是一家人,但氛围出奇的尴尬,这是晁郁刚进餐厅的第一感受,没想到吃了一会发现实际上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说是家庭晚餐,但根本没有热闹聊天叙旧的场景,大家低头吃饭,或者两个人凑一起小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偶尔音量大一些,还都是在阴阳怪气。什么‘我不像你那么有福气’‘还不是因为家里怎样怎样’。而且最让晁郁难受的是那个老太婆和敖之棋表弟一家总盯着她看,眼神扎的她后背发麻。 “平时也不是天天都这样吃。因为今晚有婚礼才找镇上厨师做了大宴。”白敏又开始跟晁郁搭话,自然的就像晁郁已经嫁进来很多年一样。 “嗯……那,新娘不一起吃吗?”晁郁超小声的对着白敏问。但貌似还是被敖之棋表弟一家听见了。只见一个五官深邃但秃顶的男人把碗往桌子上一摔,直接站起身来,拿短胖的手指着晁郁讲到:“她今天晚上必须走。” “又没让她去现场。在屋里呆着不行吗。”敖之棋漫不经心的往嘴里扒拉米饭,头都没抬。反倒是敖之棋他爹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不行。你这是坏了咱们家的规矩。没过门怎么可以带进来?” “什么规矩,你不会忘了咱们家的规矩就是小棋护住的吧。”敖善轻描淡写的回怼了一句。什么规矩?晁郁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但她又迅速掐灭这个想法。费尽心思到这来可不是为了关心他们家里那些破事儿的。 “你!”秃顶男摸了下下巴,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俊美的影子。可惜现在发腮发的已经有些物是人非,晁郁想起来这人应该是敖栋,敖之棋父亲敖善的胞弟。 “栋哥说的没错。不能因为小棋帮了家里,就给他单独放宽。一码归一码。这里是敖家,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过的。她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但是今天晚上敖淮婚礼,没有血缘的外人就必须走。”一个看起来跟敖善年纪差不多的女人突然发话。她长得一脸苦相,面前摆着的那碗米饭几乎没吃两口。 “对啊对啊。如果我的婚礼出了什么差池,她能负的了责任吗!”敖淮就像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这会儿看到姑姑站在自己一边,也开始跟着帮腔。他用余光瞟着奶奶,希望老人家能赶紧说句话。这个自己最讨厌的表哥领回来的女人从一进门就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一直在背后阴测测的瞪自己。但他每次回头的时候,都发现对方正聚精会神的刷手机。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敖家的规矩确实……”老太太刚开口,就被晁郁微弱又坚定的声音打断了。“我怀孕了。”晁郁平静的环视了餐桌一圈,看见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真的吗!”老太太突然激动起来。 “真的。我想给棋哥个惊喜才没说的。”晁郁面不改色的继续撒谎。厚重华丽的桌布下,白敏收回了刚刚一直在狂戳晁郁小腹的手。 “果然今天拜香的时候问的没错。怀了,那咱就是一家人!喜上加喜,来!”老太太直接端着杯子站起来。而刚刚就站着的敖栋现在真的尴尬的想死,他干瞪着眼,伸着脖子,有些不可置信。“不是,这,不是?啊?”好不容易盼着自家儿子先结婚,还是婚祭。照理来说,为家族牺牲,权利的天秤也会向他倾斜。但如果现在的当家敖善先有了孙子孙女,那他的继承大梦很可能就会变成一场泡影。但现在没人再理会他了。 晁郁和大家一起站起来碰杯,心中稍微松了口气。敖栋一家突然打岔,还以为要功亏一篑了,还好……她看向白敏,对方冲她微微一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