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大佬

    他们确认自己听见了枪响，但目睹这枪响没有政府背书后，一股惶惶不安的情绪便在人群之中扩散开来，动物的本能预示着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消解，但却隔着一层迷雾分辨不清。

    任阳看向走进来的江和歌，他救了他们三次，已经隐隐成为他们心中的主心骨。

    迎着众人的眼神，江和歌稳稳说道：“这群歹徒分赃内讧，自相残杀，死了一个，剩下的都逃了。”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不确定的声音响起：“那我们得赶紧报警，大家都是证人……”

    言下之意，趁着人还没走，能互相做个无罪的证明。

    话音落下，那种被人刻意遗忘的割裂感顿时无处遁形。

    孟瑶颓丧地笑：“警察要来早来了，知道为什么没来吗？他们忙着处理丧尸呢。”

    “丧尸？”

    “你看过釜山行没？”

    倒吸一口凉气：“不可能吧……”

    任阳打开手机，热心地将江和歌拍的那张丧尸照片给大家传阅。

    空气沉默两秒，有人激昂道：“丧尸又怎么样！我们连小日本都打败了，丧尸怕什么！”

    “对，要相信我们的政府和军队！”

    ……

    姜璐悄悄走到孔如云身边，“我和我爸妈先走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孔如云有点惊讶她语气中的征询，转念一想，姜璐认定她和于曼罗、江和歌是一伙的，但目睹了一人杀人、一人粉饰后，她只敢找她。

    孔如云点头：“路上小心。”

    姜璐朝江和歌投去复杂的一眼，拉着爸妈从不起眼的角落没入夜色之中。

    丧尸的消息传播开来，有人半信半疑，打了几个电话之后脸色逐渐凝重，迅速决定离开；有人坐立不安，往浓重的墨色之中投入一瞥，决定先停留一晚，等天亮再出发。

    世界须臾间变得安静，孔如云高度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一股深深的饥饿和疲倦也涌了上来，她自顾自绕过地上那具尸体，走到包子店里，给自己弄了一屉包子，随便挑张桌子吃起来。

    孟瑶选择跟着她走进来，身后嗡嗡声响起，是任阳那群人。

    “就让……躺在地上？”

    “半夜阴魂不会回来索命吧。”

    “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学狗肚子里了？”

    “保护案发现场懂不懂。”

    出于抱团取暖的人类情感，男生们也进了包子铺，坐在和孔如云相邻的桌子旁边。

    孟瑶拿了一笼包子，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一张二十的放在柜台上。

    孔如云收回思绪，抬头看她：“钱不够。”

    孟瑶：“？”

    孔如云：“高速服务区的物价。”

    孟瑶懂了，又掏出十块钱，用装醋的小瓶子压住。她坐到孔如云对面，咬了一口包子，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一笼包子吃完，眼泪也流干了。她抽出两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吸干眼眶里的泪水，就看见孔如云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掌心里一枚形式古朴的玉戒。

    “你在干什么？”

    孔如云看她一眼：“丧尸小说里不都是写要觉醒异能，或者感受到随行空间吗？”

    孟瑶声音嗡嗡的：“那你感受到了吗？”

    孔如云将手掌对准纸巾盒：“到时候没纸了，拉屎怎么办？”

    沉默两秒。

    孟瑶：“我直接变丧尸，拉裤兜子里。”

    孔如云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

    两人沉默了两分钟，不知何时，男生们的声音也停了。

    孟瑶的视线中，任阳站起身，朝她们走了过来，“接下来怎么办，你们有什么想法？”

    孔如云坐在椅子上侧了个身，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滑过。

    “我们没有车，你们那辆车还能开多久？”

    任阳：“只是一个车灯坏了。”

    孟瑶与孔如云对视一眼，撇撇嘴，坏一个车灯在平时只是件小事，但现在……他们可还没进化出在夜色中打丧尸的能力。

    “我家离这里不远，就在下高速的那条路上。我想回家。”

    说话的是邓高俊，一个个子不高的圆脸男生，孔如云认得他，学生会里的老好人。

    此时，那张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担忧。

    任阳补充道：“这个服务区还没爆发丧尸，高俊家里应该也没事，可以让我们生活一段时间。”

    孔如云看向邓高俊：“你给家里打过电话确认了吗？”

    任阳苦笑：“我们都是一个班两个宿舍的，只有我有手机，被那几个人绑架后，我想报警，却被他们发现了，手机也被砸坏了。”

    孟瑶揉了揉脸：“你们都同意的话，你们自己开车去就好，跟我们说有什么用。”

    孔如云站起来：“你们先找江和歌借手机，打电话回去问清楚了再说吧。”

    她大步走出服务区大门，灯光映照下，那辆越野车还停在原地，孔如云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脏，咚地落回胸腔里。

    孟瑶跟在她身后。

    双双对视间，她们都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两人上了车，于曼罗将座位调到水平，盖着毯子睡了，江和歌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说道：“抓紧时间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孟瑶一怔，是啊，夜晚已经不安全了。

    ……

    凌晨四点，闹钟在狭小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孔如云和孟瑶从座位上直起身子，酸疼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大脑，两人不约而同站起来，砰的两声撞到车顶，瞬间痛得龇牙咧嘴。

    孔如云个子高一些，生理性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于曼罗和江和歌正看着她们，她环视一圈，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车上，而不是在宿舍起床去上早自习。

    于曼罗看着躺在一边呼呼大睡的张天明，对两人由衷赞叹道：“好习惯。”

    孟瑶努力睁大眼睛，想透过昏沉的天幕看清周围的景象：“发现丧尸了吗？”

    于曼罗言简意赅：“搬东西。”

    江和歌补充：“首拿食物和生活用品。”

    孟瑶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偷？”

    于曼罗：“收保护费。”

    孔如云：“……”

    她复杂地看向于曼罗头上的白色纱布，适应了光线的眼睛，能看见纱布上一层渗出的血迹。

    江和歌已经打开车门，强光手电筒揣在裤兜里，打开手机光源，堪堪照亮脚下的一小步路。

    昨天晚上，任阳一行男生学他们也睡在了车里，但也有十来个人选择在店里休息，他不想吵醒他们，节外生枝。

    孔如云和孟瑶也下了车。

    于曼罗走下来，打开后备箱，叫住：“等等，带上这个。”

    她从后备箱拿出三个崭新的行军背囊递过去。

    三人出发，于曼罗站在打开的后备箱旁，警惕地关注着服务区两边的入口和出口。

    一晚的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情，丧尸的存在会以指数爆炸的速度暴露在大众面前，天一亮，成千上万的人会从这座城市逃离，而他们，务必要抢占先机。

    江和歌三人一路放缓脚步，穿过几家卖特产礼品的商铺，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

    电子声在孟瑶头顶响起，惊得她蹦了起来，一下子攥住了孔如云的胳膊，孔如云拍了怕她的后背，自己也做了个深呼吸，将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压回去。

    江和歌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对准货架，孔如云和孟瑶迅速拉开背在胸前的背包拉链，开始疯狂扫货。

    用纸巾将包的最后一丝空间堵上，孟瑶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满脸心疼地放到了货架上。

    三人原路返回，江和歌把背包递给于曼罗，走到任阳那辆车边，把他们叫醒。说清来意后，八个男生都眼睛一亮，看到三个女生胸前的行军背囊，兴奋地压低声音：“那玩意儿能不能给我们几个？”

    于曼罗神色淡淡：“没有了。”

    几人商量了一下，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拉上拉链，再把领口扎住，就能算作是一个大容量购物袋了。

    这回于曼罗带队，比起零食，她拿得更多的是一些现代化的小工具，那些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用惯了、经常忽视但离不开的小东西。

    尽管众人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但塑料包装摩擦间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于曼罗突然停住动作，蹙眉听着，“有人。”她警示道。

    一时之间，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孔如云和孟瑶往货架的阴影中缩了缩，后者小声道：“是丧尸吗？”

    于曼罗站在墙边，屏气凝神，突然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头顶的白炽灯骤然亮了起来，将便利店对面特产店里的五个男人照得无处遁形。

    ……

    都是来偷东西的。

    这几个男人前一个晚上重获自由之后，就报了警，翻来覆去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等到警察来后，心中的恐慌越来越甚，于是也动了多拿点物资的心思。

    面面相觑后，那些男人匆匆移开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地搬起了店里的东西。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志士不饮道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语气之中的沮丧如有实质。

    于曼罗看了眼时间：“快点拿，马上要走了。”

    她迅速走出便利店。

    孔如云看了眼情绪不高的伙伴们，拍了拍孟瑶的肩膀：“这位已经付过钱了。”

    孟瑶没好气道：“我把攒了十八年的压岁钱都放这了，够买下这家便利店的了，所以快点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天边慢慢显露出晨曦，越野车里，用行军背囊一遍遍背回来的东西，随意地倒在后备箱和车后座上，江和歌清点了一下于曼罗准备的东西，基础露营用具放在一个水桶里，一袋大米，一袋面粉，一箱罐头，两桶矿泉水，他掀开最里面那层塑料布，赫然摆放着8箱30升的汽油。

    于曼罗将两瓶高浓度白酒塞在汽油旁边，关上后备箱门。

    越野车一骑绝尘而去。

    孟瑶拆开一个面包放在嘴边，机械地咀嚼着。

    于曼罗打开了窗户，微凉的风从窗外灌进来。

    远处山间萦绕着乳白色的雾气，路过的树木草丛都被洗出了最原本的生命的颜色，叶片在曦光下闪着干净的光泽，丧尸、鲜血，都仿佛只是昨天的噩梦。

    “如果没有丧尸的话，这其实是我梦想中的生活，”孔如云趴在车窗沿上，任风挑起她的短发，“随意的一天，沾着露水的清晨，不是在死气沉沉的教室里，而是在飞驰的高速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