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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思落

    转眼已经是秋末冬初的时节,接连跟六御开了三天会,好容易得闲的景元感觉花坛里的杂草都比开会时的桌子好看千百倍。好在这一劫已经度过,再咬牙坚持半天班就可以迎来为期两日半的闲暇时光。

    先前开的会多少跟今晚开始的金人巷活动有关。罗浮作为仙舟与众多势力商贸往来沟通的桥梁自然不能墨守成规,与时俱进积极接触其他文明来带动经济和文化发展是近些年的主流,再加上开拓的星穹列车连同众多沉寂星域,原本有些安静的星海逐年热闹了起来。

    “将军,吃过午饭便回去歇着吧。早上我卜了一卦——罢了你也不爱听那些个卜词,但早些回去不坏。剩下的横竖都是小事,交予我就是了。若真有什么麻烦,便是你休假也得回来加班。”这般说的符玄把提早薅过来交班的罗浮将军赶出太卜司让他填饱肚子回去睡觉,这两年符玄接手部分工作后景元倒也得了些许空闲能松口气、或是说有更多空闲能去谈一场迟来太久的恋爱。

    神策府的午饭加了一份金沙南瓜羹,味道是不错,至于为什么南瓜自然与金人巷的活动有关。难得搞了个与其他星域文明联动的活动,神策府的食堂凑了个热闹加道南瓜菜。说到底不过是变装活动,但加上特别的南瓜和黑夜元素让仙舟联盟的本地人兴致勃勃准备起来格外积极,光是来自其他仙舟的星槎成倍增加更何况还有大量申请入境参加商业活动的化外民,原本只定了一个晚上,后来访客太多硬生生延长到了三天。

    来玩总要尽兴才是,景元喝完金灿灿的羹汤,摸出玉兆往上翻了翻,跟丹恒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昨天晚上说今日到罗浮后说晚安的部分。没提什么时候过来,景元摸摸下巴将空碗和餐盘交给来收拾桌面的清洁人员,横竖自己在罗浮丹恒也不会跟星穹列车失联,每次见面好像总是特别放心地找来,从不记得提前说一声,到了地方即便一时半会儿遇不到也不着急,就好似笃定绝不会错过。

    回家吧。起身与熟悉的云骑军兄弟打过招呼,景元推开神策府大门,秋日凉风拂过颇有几分即将入冬的凉意,然而仙舟的天气系统忠实地根据古历推演天气,虽不会有酷暑寒冬但也多少遵循几分自然意趣调整气温,正如这几日天气微凉却不至于寒意入骨,却是最最好出门游玩一番的好天气。

    闲庭散步绕了远路去看看秋日的红枫与黄花,打趣几句抱着学宫作业急急回家的小孩,路过小吃摊还买了琼实鸟串,到家门口正好吃完丢进附近垃圾桶。推门回家院内很是安静,独居带两间客房给彦卿与前来拜访的旧识过夜,踏上石阶脚步声清晰,近乎是下意识一瞥让景元收住步伐心口顿时酸胀柔软——

    碧色龙角闯入视野,一派闲适的年轻持明倚在廊下深色木柱翻看手中薄薄书册,眉目舒展似是书页内容颇有几分意趣。青年一头黑发颇为艳丽,眼尾红痕映衬肤色粉白眼底碧青微荡,手臂搭在膝头翻过一页,另条腿搭在廊下踩在石板留个浅浅印子。庭院内虽是残荷然因有莲香持明在场让人想要吟诗一首,可惜诗词歌赋造诣景元自诩远不及符玄,带些咏叹亦或是文雅的字词在舌尖绕过两圈,终是聚为一声

    “丹恒。”

    青年抬眼正对上迈步过来的人,随手放下书本坐直上身,分明只是秋日午后一次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相逢,因着来人柔情蜜意眼瞳让坐着的人平添几分羞赧,待到面对面持明尖耳已然红透。

    “上午就到了,跟朋友们吃了午饭才过来。想你放假应该也不会太早,先过来坐坐把节日流程核对一遍……景元,在听吗?”

    “在听。只是忍不住不去看你。”

    秋末的风微凉,蓬松白色发丝被风送到面前,薄薄书册被搁置在身侧,丹恒伸手指尖抚过遮挡对方面颊的发丝,眼前人顺势偏首将面颊贴进掌心磨蹭数下十足十像只撒娇的白毛猫。压不下笑意只得凑近,鼻尖贴蹭吐息交缠,持明体温偏低在天寒时总是趋近热源,正巧眼前人身体康健掌心何时握住都是暖的,半跪的将军揽住恋人转身坐在廊下把人圈在怀里埋进颈窝好好吸了片刻。

    待到心满意足连丹恒耳尖的热度褪去才迟迟开口,鼻尖抵在人颈侧声音有些许发闷,双臂环住对方腰身十指交叉一派不打算放开模样,被圈着的人只是拍拍掌背往后靠在胸膛懒懒散散偏首贴蹭额角。

    “胸甲好硬。”

    “我一会儿就去换。陪我下盘棋,秋日天黑早,入夜可要去金人巷转转?”

    “好。我方才在看册子,金人巷那边接连三晚都可变装过去,想必会有不少装扮。你要不要也换身装扮去逛?罗浮将军在场,本地人习以为常,化外民可是会拘谨。”

    “这我倒是没提前预备,本打算穿常服去逛逛,提前给你备了身当地人的衣裳。听闻外域有不同的有角种族,前几日开会装扮里许可装饰龙角,你可放松些不必遮掩在夜市好好玩上一圈。”

    “……痒,别凑那么近。不然给你换个发型?上月开拓之旅虽不危险但有些繁杂,机缘巧合倒是学了几个发型,有个可以给你试试。”

    “好。”

    最后这句掺杂浓郁鼻音,说是不要贴太近可十几日未见哪里舍得松口,青年颈侧自有一股淡淡莲香嗅也嗅不够。晓得他不喜与人亲近,从而显得这份默许可得寸进尺的亲昵更为偏爱,觉察对方好容易褪去的耳尖热意似复又来,彼此长发交织不分彼此正如此时相拥。双唇贴蹭换来短促低哼,原本只是宽慰拍打手指转为握住掌背,闷笑出声又不好真去含一含红透耳尖惹人乱了计划。

    丹恒仍是不太会接受爱意,像个收了喜欢东西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馈才好。习惯了独自生活,如今有了伙伴有了恋人亦或是有不止一个可以称之为归处的地方,所学会的是照顾亲近之人的感受和努力说服自己多少依赖他们一些。而对待恋人又有不同,持明族无需繁衍自是对亲昵之事少有兴趣,但景元喜欢,试过几次丹恒断定自己也喜欢这件事,尽管鲜少主动但每每试探皆是邀人过线。

    分明自己年长啊——景元笑盈盈地松了手与恋人十指相扣贴了贴掌心,却时常让心爱之人做出近似纵容溺爱的举动,怪不得已经把自己惯到见面时需得好好抱上一会儿才行。

    回屋换衣前先冲了个澡,景元翻了翻衣柜换上往常假日出门游玩的宽松便服,记得丹恒说要尝试梳新发型干脆披散着头发溜达出来,胭脂色发带缠在腕部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假期,恋人以及约会,怎么能有比今天更好的日子呢,穿过房间方才还坐着持明龙尊的走廊已经是换了身衣裳的人坐在那里。

    丹恒换上了仙舟本地人的衣裳,无论如何景元还是不太乐意他穿着那套露肩露胸口还后腰镂空的衣服去逛街的,一方面是那套衣裳跟龙尊雕像太像,另一方面今晚人肯定很多,被别人有意无意摸摸碰碰着实受不了。我自己还没轮到摸呢,怎么能便宜别人,照着这个想法自然做的衣服遮的严严实实,盘扣一直扣到了脖颈。然而这套白底配天青色暗纹的衣裳实在有些太适配了,景元老老实实在丹恒身前坐下时仍舍不得挪开眼,比起龙尊的衣裳这套看着更平易近人更有符合丹恒外貌年纪的活力。

    丹恒拍了拍身前的地板,景元乖乖听话坐好背过身去让人梳头发。有龙尊在当然不缺水,丹恒打湿手边木梳坐直身体仔细帮背对自己的恋人一点点梳开蓬松长发,见惯了他扎起来模样倒是鲜少会意识到景元头发很长,毛茸茸的披着看起来冬天会很暖和,蓬蓬松松的搭在掌心即使沾水梳理也很快会因水分蒸发重新翘起来,不怎么听话还会往外翘,罗浮将军的鬓发可是真真的自来卷。

    说来也巧,上次开拓之旅阴差阳错要帮剧团客串群演,奈何丹恒表情太少念台词过于僵硬被毫不留情地筛了下去,兜兜转转被分派去后台打杂帮忙。搬运重物不在话下,实在太闲干脆帮忙去给假发编辫子,横竖是假发力气大了也无所谓,但第三次扯断头发后被发型师黑着脸扯过去补习,一番练习后倒也有模有样了。

    这次在来路上两位友人突发奇想、景元总是一副武将模样示人,若今夜变装活动换身衣裳与发型,即便长相相似可造型完全不同在街上走动,化外民大多都会以为是乔装而并非本人吧。就像之前提及的龙角,就算自己顶着龙角出门也大半会被认为是装扮成持明而不是觉得这就是持明龙尊本人出来玩。

    景元悄悄掏出袖子里的手镜——提前准备好要看丹恒梳头发是什么模样在抽屉里顺来的——调整角度去看身后专心编头发的丹恒,黑发青年编得认真模样不亚于给智库录入信息,眼尾赤色勾人得紧,指腹时不时凝团水去捋平想要翘起来作乱的发丝。好在头发虽蓬松但不是硬发质,沾了水编进发辫倒是乖巧听话,待镜中人咬着一头胭脂色发带收尾时景元觉得自己也有点手痒,不如也给丹恒梳一次试试?

    编好的辫子倒不是从后颈发根开始,丹恒双手托着发辫给景元检查,计算一下位置大概从后颈根部位置开始垂到后腰,这发型给平时颇显风流的罗浮将军多了几分温润,看着很是会烹茶做点心的模样。偏那眉眼最是多情,剑眉金瞳又满是男子英气,手中折扇一打哪里还有平时武将风范,就是混进诗会喝场酒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景元摇着扇子示意应当礼尚往来,丹恒听罢愣了愣并未反对,乖乖听话坐好转过去身去任由只扎过马尾的恋人握着梳子仔细端详该怎么办。末了倒也意料之中,景元虽然带过孩子但到底只是带了彦卿一个男孩,哪里会什么复杂的发型,怕是梳双马尾都得一个高一个低。然而景元真上手时才发觉丹恒露出本相时发质极为顺滑柔软,捧在手里好似一捧微凉的墨,似是用力就会握不住。这无疑给梳发型增添了极大的难度,如此顺滑连发簪都插不住,尝试几次干脆再取了一根备用发带束成高马尾,而丹恒发顶正好是打理过的短发,仔细梳理后一条墨黑带青马尾垂在脊背露出白皙脖颈,细看还有片刻前景元留的红痕。

    胭脂色发带系成蝴蝶结,在丹恒转头时像一只停在发梢的红蝶。黑发高马尾的青年扬起脸开口询问看起来如何,而景元只缓缓舒口气,手镜木梳都搁在地板上,俯身双手捧了恋人面颊覆上温软双唇亲吻低语。

    “自有一番潇洒俊秀公子模样。”

    尚未入夜金人巷暂时关了进不去,丹恒的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是好友们为了优惠券跟素裳去帮忙发来的消息,前几次还有看,再往后无非是活太多设计非常有趣以及桂乃芬的幕后直播被抓包只能拔腿就跑镜头晕了不少观众被强行掐了直播间。

    另头热闹极了,丹恒能想象到他的朋友们帮了多少忙又惹出多少无伤大雅的小麻烦,等入夜活动开始定然是一番有趣景象。然此时棋盘对面的人捧着热茶悠哉悠哉等下一步棋落在何处,丹恒不得不收敛心神眉头微蹙注视棋局。跟景元下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高兴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喂几颗棋让局面不会太惨烈,但他太高兴的时候就会出现条条棋路都是撞进将军手心的局面。

    忧愁思考如何落子的人觉察不到自己如何变了姿态,捧茶的人却看的兴致勃勃,景元把手中茶盏澄清茶汤喝了大半,搁下茶盏另手指背撑在侧颊笑盈盈看着对面的恋人毫无所觉地飘起几寸,半透明的龙尾一如丹恒此时心境摇来晃去鬃毛都有些乱了。

    二人惯常坐姿不尽相似。景元习武出身,少时学宫学得再好也比不得之后百年混迹云骑军一直坐到将军位子上,坐姿是敞着腿手肘搭在膝头的模样,把玩下了棋盘的棋子指腹摩擦阴刻字迹。任谁看了都赞一声洒脱恣意,偏他今天换了个发型多了些文雅,折扇搁在棋盘一侧扇柄又与二人发带同色,当得上一句文武双全美人在侧。

    再去看丹恒。今日梳了高马尾的持明更英气了三分,盘腿坐在棋盘一侧眉头微蹙食指指节抵在下颌似是考虑了条条棋路皆寻不到生路,水色龙尾一抖在空中拍出水花再落回龙尾中。手机放得远关了震动,屏幕闪动提示新消息,并非响铃就说明没什么急事不必去管。景元提了茶壶再补杯热茶,抬颌示意丹恒要不要再来一杯,中断思路的丹恒无奈叹气垂眼去看茶盏,满满一杯尚未动过,随手指尖虚点茶汤,那团澄澈茶汤晃晃悠悠浮起飘到掌心,景元眼睁睁看着眼前人连茶盏都不曾碰却喝光了整杯茶。

    其实有些馋,景元怅惘补上热茶,那团茶汤看起来比在茶盏里好喝,下次要讨来尝一尝。木栏上停驻一排团雀颇为同意,几只叽叽喳喳抖毛啄米,自长乐天吹来的银杏叶落在棋盘格子上倒是让丹恒寻到了条生路。落子声清脆,水色龙尾收回坐稳,丹恒放下棋子同时捡走了两片银杏叶捏在手里把玩。

    “居然走在这里,嗯……让我看看。”

    掌中握着的棋子已沾染几分体温,白发将军指间棋子翻转几圈被收进掌心,两指夹起棋盘上棋子再走一子。

    “如何?”

    刚寻到生机再次掐断,丹恒折腾完手里的银杏叶叹气摇头,脑后马尾跟着晃动实在勾人心神,往日不是高领就是披发遮掩的后颈此时明晃晃露在外面让看客分外牙痒,一个多小时前留的牙印都已经淡了、景元无不遗憾地想,怎么就褪色的那般快。

    “困兽之斗,往里闯也只是迟几步落败。是我输了。”

    这是第二盘棋,上一盘倒是杀到将侧,可惜那是景元送出的一条路,仿佛就为了用将吃丹恒一枚棋子。落在棋盘附近的银杏叶都被丹恒收了去,双手藏在棋桌下面景元看不到他究竟收去有何用途,两局下来不知捡了多少在做什么。

    丹恒抬眼遇上景元探寻目光,平时他蓬松白发配上微微偏头模样难以抵挡,此刻齐整许多虽是少了撒娇意味却让好奇心更为突显,越是看越是想笑。不待景元开口,丹恒捧起身前藏的一堆银杏叶,当着恋人的面极为随意地往上空抛去。

    随那一捧银杏叶抬头,景元睁大眼睛下意识抬手去够——

    每每两片银杏叶被缠绕起来打结成蝴蝶模样,加些云吟御水伴风起舞,在这蝴蝶都嫌冷不肯出来的秋末舞出一场金黄却足够柔软美丽的诗。

    他碰到了一片。有点凉,还有点湿漉漉的,毕竟风不够大飞不高,丹恒藏了点水在翅膀下面送蝴蝶飞久一些。

    一时风起树叶唰唰作响,绝大部分银杏蝴蝶随风远去不知会让谁多份惊喜,偏有一只翅膀各沾了莹润水珠落在景元指尖。近看只有蝴蝶翅膀最像,透过金色叶梗向对面投去视线,丹恒已经收好棋子重新摆了一局,摆出那蝴蝶舞与他无关的模样。

    叹白日短,又觉夜未犹尽。

    送走指尖“蝴蝶”,景元觉得缺点什么,舌尖抵在上颚半张面容埋进臂弯,小臂搭在膝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该是想些什么的,可又不舍得开口。恋人就坐在对面,这是等了几百年才等到的画面,想再看久一点……

    金瞳映出的人影动了,梳着高马尾的持明青年捡起了棋盘旁的扇子。咔哒一声扇面打开正挡住排排站的团雀们,微凉湿润双唇落在拂开额发的眉心,一触即退。紧随其后的是撑扇的手多了支撑,宽袖包裹的手臂揽过恋人后颈膝盖推走棋桌,再无胸甲硌痛牢牢将人搂在怀里向后倒在地板上。

    天色渐晚暮色褪去,仰头仍是星空,而视野中多了对碧色龙角。

    丹恒总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但这条河里的石头全是一个人放的,如此能不能摸到不重要,他只要往前走就可以。

    ——我见你是想要我过来。

    ——是,我想抱着你再亲一亲你。

    丹恒手里有内部人员透露哪几家好吃的几点开售,让他掐着时间别来太早,至于去哪看烟花有身边的本地人安排倒是无需忧心。景元更是手捏今夜流程,无需排队更有云骑军轮岗看守的后门可走,就算去晚了也肯定能入场。

    大概是抱着太舒服,亦或是傍晚鸟鸣风声让人太过放松,日头将木板晒得暖烘烘,闲谈几句后困意上涌,也不知究竟是谁先睡着的,但先醒的是丹恒——也不能说是睡醒,手机铃声把两人从睡梦中叫醒。三月七生怕丹恒错过了消息直接打来电话,重之又重提醒了一定要去金人巷西北角的一家摊位去看看,没收广告费但一定要去看。得到丹恒的肯定回答后三月七满意地挂了电话,丹恒挂了电话看向身后还在打哈欠的景元,再抬头看看天色。

    “出发吧。等入场就该找些吃的了。”

    金人巷街口挂了个大招牌,设计装饰都有罗浮风格在,但右下角金灿灿的南瓜彰显了几分不同,那南瓜太过卡通有些许跳脱却意外融合进罗浮的画风。访客皆是变装模样,然而过于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不过按规定想要扮做仙舟鬼怪需要夸张数倍,否则要是在会场里遇到真货只能说是太过倒霉。

    不出所料有不少各个种族的角,其中盘羊角最引人瞩目,更有几个孩子张大嘴看着几个红皮肤的盘羊角装扮化外民正凑在一起嘀咕要不要尝尝蒜蓉鸭血。他们最好是别吃,丹恒收回视线握住身侧恋人的手指,好好的活动把丹鼎司医士叫去加班会不会演变成外交问题都不好说。似是心有灵犀,景元俯身凑近丹恒耳侧悄声开口,“丹鼎司在西边药铺那边候着,龙女今夜并未排班兴许能遇见。”

    白露吗?丹恒多少提起些注意力给周围的人,考虑到几年来龙女丝毫不见变动的身高,逛街的可能性不太高大概正往哪家摊位挤过去占个位置先吃饭。

    过了街口就宽敞起来,吃饭的去寻几个出名摊位,买东西的往右边乾坤街走,对药材感兴趣的则拐向西边巷子,直走的是去看主街的花灯。今晚的他们很闲,在高阿姨的铺子下面跟三月七李素裳她们碰了个头,丹恒被塞了一把花花绿绿的优惠券说放开吃,桂乃芬看到新发型的罗浮将军话都有点说不利索、手里的直播玉兆几乎是在要拍到景元的瞬间贴了个白色狮子贴纸挡住脸,当然丹恒的脸也贴上了。开玩笑吗!桂乃芬心里咚咚打鼓,这要是直播出去地衡司明早就得请自己去喝茶!

    但是他俩真好看啊!!桂乃芬攥着自拍杆疯狂拍照,经常来罗浮的黑发小帅哥虽然交流不多但她很是认得,超绝靠谱一帅哥还特别能打,今夜换了长发高马尾眼尾两抹红映衬本就俊秀面容再添两分媚意,碧色龙角质感极好真想上手摸摸,不知道丹恒给不给摸、待会儿问问三月七好了。或许是视线太过直白,景元笑眯眯挪了半步把丹恒整个藏在了身后挡得严严实实,桂乃芬的腹稿打了一半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看仍是满面笑意的罗浮将军,再偏头试图看到将军背后的帅哥时将军又动了半步挡死了。

    啊?啊?!刚把炸货摊特别优惠券塞给丹恒的李素裳被好友拽住胳膊用力摇晃,一头雾水的李素裳扭头看向手足无措的闺蜜,再看看揽了丹恒肩膀准备从花灯主街拐去炸货摊的景元,霎时恍然大悟。等二人没入人潮大概是听不见她们说话了,桂乃芬才从好友口中得到了确切答案。

    “将军和丹恒在交往,好像是前年就在一起了。不过将军没主动说这事儿,有人问他就答,没人问就一切照常。丹恒是个闷葫芦,但……他跟将军待在一起时看起来柔和多了。”

    他们真好看啊。桂乃芬撑着好友的肩膀踮脚去看人潮,即使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她也看得到那两个人的背影,像是泛着柔光特别显眼。分明那般显眼却不舍得打扰,好像他们为了能如此普通的在街市行走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景元知道丹恒完全不挑食,这个“完全”非常有理有据,只要吃不死人那丹恒就接受可以吃,至少在景元认识的人里面,就算符玄也不能面不改色吃下尚滋味的糖球炒视rou,而丹恒可以。但丹恒体质特殊,吃完视rou的后遗症在他身上完全没有体现,导致同行的其他人产生幻觉时他负责看管和叫大夫救场。

    不挑食和没有偏好是两回事,景元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观察入微,例如现在。太甜的食物丹恒嚼碎就咽了,太辣的会皱眉但也吃,而清淡适中或者有些甜酸口味的丹恒会细细多咀嚼一会儿才吞咽下去。差别大概也就一两秒,景元却乐此不疲。

    花灯投下明亮柔和的光,天空中的虚假模拟满月明亮足以照亮脚下每一块石砖。路过的小吃他们都只买一份,一串两个的琼实鸟串一人一颗,景元捏着竹签怀里抱着个纸袋子。袋子里有饮料有水果还有今晚的特色南瓜点心,从糖果点心到菜肴饮料都可以用南瓜做,从观察现场来说丹恒已经有点抵触再吃南瓜了。

    酸甜的果实包裹在糖浆脆壳里,咬开时有细微脆响果汁蔓延舌面,天空中机巧鸟忙碌穿梭,地面上丹恒脸颊鼓鼓正在努力消灭手中的半块流心南瓜奶黄包,碧色龙角盈盈浅光,青年赤色舌尖舔过流淌的金沙奶黄馅儿吸吮吞咽,小巧的喉结伴随吞咽滚动将蹭未蹭到领口。

    景元自认不是个贪色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接近八百年只传出去个喜欢毛茸茸小动物的喜好,若非不然早有美人相送给私宅添香增色。早些年有流言说新上任的将军瞩意持明,可持明是出了名的排外,先不说持明上层的孤傲排斥,便是轮回蜕生这事大部分仙舟人都受不了。具体受不了的环节在持明不都是七八百才蜕生,有三四百就蜕生的也有四五百甚至一两百就蜕生轮回一次,而蜕生后记忆全无外貌少有变化,真动感情的几个受得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再爱别人?次数多了,又不能特意去查户口看哪个持明蜕生年份跟自己差不多再谈,再到后来持明鲜少跟外族有感情接触,剩下的那些稀少案例也没几个善终的。

    到了景元的流言这里,还没等真有人动作已经被神策府辟谣,再加上后面战事频繁着实无人再提。时过境迁,将军真谈了个持明,还是罗浮持明里最好看的那一个。咳,景元把视线弄丹恒舔干净的嘴唇上移开,等回去再想这些个事情。持明族鲜少有欲求,而丹恒最可爱的地方之一是他坦率,因他知晓景元多与各方交锋来往开个会要拉扯的事情多如牛毛,到了可以休息的私人时间、只要不是太为难羞赧的事情,丹恒都更愿意有话直说不让景元花时间来猜。

    啊,有些想念屋里的软榻了。景元将竹签丢进垃圾桶,天凉出门前在被窝里放了个汤婆子,回去歇息时被窝里该是很暖和。上次抱着丹恒睡觉是什么时候来着,不算在地板上午睡,真正好好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应该是半月前了。

    丹恒低头看地图选路时景元也在闲散乱看,看两眼摊位看看丹恒,再看两眼花灯再看看丹恒,第三次抬头时看到摊位摆的东西不挪眼了。丹恒不是没察觉到视线,看就看了难道还不给他看?确定李素裳说的炸货铺就在前面左拐后收起手机,比起之前没几眼就低头的模样,景元这次看了很久。丹恒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家卖古法胭脂水粉的铺子。

    “过去看看?”

    “嗯,我们过去看看。”

    景元可不化妆吧,丹恒跟景元贴着肩膀努力穿过人潮去到街对面,自己的眼尾也不是化上去的,不然早就擦了。

    这家铺子显得很冷清,边上一些簪子卖得差不多了,装在玉石盒子里的胭脂水粉还有大半。现在化妆品防水保质期长,选这种的很少了——这是听路过的游客说的,她们看到胭脂居然保质期只有六个月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摊主一脸苦笑。

    “本想着本地人不怎么用,化外民说不定喜欢……结果保质期太短,都不乐意买。唉,明日再卖不动只能甩卖了。两位可有喜欢的,两折半送半卖了,赚个盒子钱和辛苦费。”

    景元顺嘴夸赞几句再鼓励一番,摊主情绪rou眼可见变好积极推荐起来问景元想要哪款,景元不答只翻了两下在下方扯出来个白色小方盒,掂量两下后指指宣传画,“这盒里跟画上同样盒子里装的是一个颜色吗?”

    丹恒不解,景元不化妆也不怎么画画,真要分辨色号的话他俩估计半斤八两都能气死那帮姑娘。他买胭脂干什么?

    摊主在这会儿通透异常,他看看景元身侧满脸不解的高马尾青年,嘴角翘得老高。他打开景元手里那盒的盖子,跟摆的样品一比对,确确实实一个颜色。随后盖上那盒新的,抽根牙签沾了点胭脂涂在自己手背,那抹赤色涂开即使是在夜市灯光下也艳冶。

    “一样的,与这位公子的眼尾一个颜色。”

    丹恒不太能理解居然会有摊位用南瓜灯和麦芽糖做结合,创新研发的结果就是含在嘴里融化部分的南瓜灯表情极为诡异,与南瓜灯融化的五官对视半秒钟,丹恒完全是出于同情心悄悄用云吟术降低糖果温度变脆然后嘎嘣一口咬碎吃了下去。

    在吃糖的一两分钟内,丹恒不下三次对景元手里把玩的胭脂盒投去视线。他看起来兴致颇高,丹恒想,但那盒胭脂他起码玩了能有五分钟,是那么喜欢的东西吗。在开口询问之前,丹恒伸手拿走了已经有些温热的胭脂盒塞进口袋里,景元显然很困惑并如实询问原因。

    “你体温高,再玩一会儿胭脂要化了。”

    这点在没收时已经察觉到了,玉石的盒子吸饱体温热乎乎的,为了胭脂的寿命着想还是让它离这个火炉远一点。

    “是我忽略了。颜色实在中意忍不住握在手里不舍放开——嗯?前面那间铺子可是小友们提及定要去看看的炸货摊?”

    那究竟是个摊还是铺去到跟前时才分辨出来,一半在外头一半在里头,租借的室内在和面做东西,而外面则是用来制作油炸点心。丹恒暂时放过了琢磨胭脂的事情来看这铺子究竟是卖什么稀罕东西被叮嘱那么多遍要过来看看,到了跟前仔细一看居然是醒狮酥。身旁的景元发出一声长长的肯定,丹恒在那一声落定时翻出了炸货铺的优惠券,果不其然写的是定制券。摊位老板露出早有准备的模样,接过优惠券递给后厨紧锣密鼓准备起来。

    “不问我想要定制什么吗?”

    思忖片刻丹恒还是开口,景元饶有兴致地打量其他异常精细让人舍不得下口的小狮子们。层叠酥皮高温油炸后蓬松展开看起来毛茸茸的,还有一排小一号的谛听酥正在火热售卖中。

    “白狮子、对吧?那四个人吵吵闹闹的把照片给我看说就做这个,说那定制券的人来了肯定说不清什么模样提前做就是了。”

    “……嗯。若是我过来再给照片现做太过为难店家了。”

    “不妨事!我个做酥皮点心的师傅哪有能帮得上将军忙的地方,如今做个白狮点心有什么为难。”

    摊位老板乐呵呵将点心下热油炸,里头是莲蓉和枣泥的内馅儿,排队的人不少但大多装了想回去看看再吃。白狮酥点还在后厨做着,丹恒却觉得后颈和耳朵有些发烫,兜里那盒胭脂变得沉甸甸的,人声熙攘怀里抱着点心纸包重量都不及那一盒胭脂。

    他该说点什么才是,丹恒想着仰颌双唇微张,字音尚未吐出唇上骤然一凉,景元鎏金双瞳笑盈盈摇头,胭脂色扇柄按在他唇上示意稍后再谈。

    那便稍后再谈。丹恒抿唇应下,掌心托着的纸袋有点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