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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茶小师弟又在演我/师弟你演我/恶犬 第79节

    石床散发的浅淡微光映照着这张脸,似乎又添了几分妖异。慕从云的目光顺着精致五官往下,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在看见熟悉的纹饰时微微定住。

    ——这些日子沈弃昏迷不醒,身上依旧穿着玄陵弟子的法袍。

    法袍原本是适合沈弃伪装的身形,与他真实的身形并不相衬,各处都短了一截,先前没注意,现在看,却多少有几分滑稽。

    就像他们之前的相识相知一般。

    慕从云垂眸,眼底多了几分未曾示人黯然。

    “你也骗我。”

    他抬起眼,定定看着沈弃,压低的声音里藏着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恼意。

    昏迷的人自然不可能回应他。

    慕从云默然片刻,收拾了情绪,将掌心与沈弃掌心相对,按照那个医修所说,将灵力渡过去,为沈弃梳理体内混乱的灵力。

    沈弃的身体就像一口不知底的深潭,无论慕从云送了多少灵力进去,都仿佛激不起半点水花。

    唯一的变化是,沈弃身上的红鳞似乎更多了。

    慕从云解开他的衣袍检查,发现玉质红鳞从腰间开始往上,已经爬满了整片胸膛,和苍白的肤色对比,越发妖异诡谲。

    而且随着鳞片的增多,沈弃的体温似乎也升高了些许。

    慕从云犹豫着去触摸他胸口的鳞片确认温度,入手却不是光滑的玉石质感,反而有些粗粝磨人。他凑近仔细看去,发现这些十分漂亮的鳞片上,隐隐约约似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这应该是那个医修说的蜕皮了。

    看来对方也并不全然是瞎说。慕从云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撤身离开,却感觉腰身一沉,像是被什么圈住了。紧接着头顶传来沙哑的唤声:“师兄……”

    他蓦然抬首,就对上了一双半眯起的竖瞳。

    大约是还没完全清醒,沈弃的眼神还有些涣散,暗金色从眼瞳边缘晕染,到了中间,就融进了黑色里,变成了深潭般的暗金色。

    慕从云和他对视数息,移开了目光:“你醒了?”

    沈弃定定看他,追过来用手臂抱住他,低低喃喃道:“师兄……在生气……”

    慕从云眼睫一颤,想要反驳,没来及开口,就被贴过来的人抵住了额头,又讨好地蹭了蹭:“师兄别气……”

    他的声音有点含混的嘶哑,听起来仿佛从前同慕从云撒娇的模样。

    慕从云听得心软,但眼神却十分清醒,他抵住沈弃的肩膀,坚定地将人推开,却发现掌下的触感陡然变得绵软充满吸力——

    他霎时一惊,定睛去看,却发现四周的景致变得陌生起来,而沈弃也不在他身边。

    慕从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什么东西里,不能动,只能看。用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大约陷进了沈弃的记忆里。

    而此时的沈弃,大约还是一颗未曾孵化、备受瞩目的蛋。

    所有来看望这颗蛋的人都会期待无比地恭维:“小公子定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骄,定会带领我钟山一族离开天外天,重回昔日荣光!”

    说的人多了,连这颗蛋好像都信了。慕从云感到到这颗蛋有些急切又欣喜的破壳欲望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万众期待之中,这颗蛋终于迎来了破壳的时机。

    红色的小龙艰难万分地用孱弱的爪子破开坚硬的蛋壳,朝捧着他的人发出第一声微弱龙吟。

    那声音微弱又渺小,却满是欢喜。

    是在叫父亲。

    慕从云看向脸色骤变的殷秉衡,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半点欣喜之意。

    他敛眸,果然……

    殷秉衡冷冷看着孱弱无比的幼子,即便收敛了怒意,眉眼间的失望却难以掩饰,他甚至忘了给幼子取个名字,便随手将孱弱的幼龙扔给了一旁的管家:“划个院子出来,找个人照顾他。”

    管家迟疑追了两步:“族长,您还没给小公子赐名。”

    “如此孱弱,能活下来便不错了,日后就叫长命吧。”

    阴长命,一个并不被赋予任何期望的名字。

    幼龙似乎听懂了,它安静望着转身离开的人,细细的尾巴尖卷起来,不再发出微弱的叫声。

    慕从云耳边却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爹有很多孩子,嫌弃我没用,也不喜欢我。”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记得。”

    “所有人都讨厌我,只有师兄不一样。”

    慕从云垂眸看着安静又孱弱的幼龙,一瞬了然。

    原来是这样。

    他生而孱弱,却极其早慧,他说记得就是真的记得,记得分毫不差。

    第79章 命运之线

    幼龙在冷眼中逐渐长大,除了破壳那日,殷秉衡再没有在这方小小的偏僻院落中出现过。

    他的兄弟们在满月之后便能完全化为人形,而他却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修炼出了人形。形态并不完美,连额头上天生残缺的小小龙角都无法隐藏。但有了人形,他就有资格和兄弟们一起听课、修炼。

    他比任何一个兄弟都要努力地修炼,但天生的残缺让他事倍功半,无论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其他人的一星半点。

    殷秉衡偶尔也会检查几个孩子的修炼进度,但从未有一次询问过沈弃,他总是被摒除在外的那一个。

    这个时候,他既不哭闹也不难过,只是会远远站着看上很久,很久。

    那双清澈的金色瞳孔从期待到逐渐暗淡,幼龙也从膝盖高不断抽条拔高,长成了修长的少年,有了慕从云熟悉的影子。

    沈弃十二岁这年,他阅遍天外天藏书,发现了“天缺之龙”的传说,决心离开天外天去寻找火精补全护心麟。

    少年踌躇满志,野心勃勃,那双黯淡的金色龙瞳久违地燃烧起来,灼得慕从云心头发紧。

    ——就是从下界开始,沈弃才入了妖魔道。

    但无论他如何担忧,都只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

    沈弃遵循既定的轨迹离开天外天,偷偷到了西境。他和所有初入俗世的宗门弟子一样,历经磨难艰辛,在三千红尘里摸爬滚打,学会了辨别人心善恶。

    他修为不高,但胆大心细,又有一张俊俏无害的脸,很快混得如鱼得水。

    如此在西境待了三年,始终没有火精的消息,沈弃转而将目光放到了西境之外的酆都。他一向是个胆大又有执行力的人,很快便通过三教九流的关系网,找到了酆都的人。又花费了一些时间,他成功去了酆都。

    酆都比西境更为险恶,但他凭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过得竟然还算不错。

    这一年,他十五岁,修为只有脱凡壳大成境。

    沈弃在酆都待了两年,两年间他无数次深入蚀雾海寻找传说中的火精踪迹。大约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次死里逃生后,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

    只是火精生了灵,并不肯轻易屈服于人,他搭进去半条命,才终于将之收服。

    古籍记载的传说竟然是真的,上古烛龙留下的火精,当真可以修补缺少的护心麟。

    幼龙身上鳞片崩裂,鲜血淋漓,却第一次笑得那样畅快。

    慕从云被这种情绪感染,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许多。但还没高兴多久,在发现沈弃准备回天外天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事态发展的轨迹和他所知开始对不上。

    沈弃没有出现在南槐镇和他相遇,而是回了天外天。

    他罕见地露出几分童稚,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不再孱弱。

    得知消息的殷秉衡如他料想中一样惊讶、惊喜,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不再孱弱的幼子。

    慕从云感受到沈弃心中源源不断生出的欢喜,心中忽生重重忧虑。

    而这忧虑很快应验。

    猝不及防的囚禁,早就布下的阴谋诡计终于揭开了假面。

    前一日还笑着说“我儿极好”的殷秉衡,亲手剜下了幼子新生的护心麟。

    沈弃毫无反抗之力,他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只能虚弱又不甘地问一句“父亲,为什么”。

    殷秉衡的答案是:“十方结界将破,唯有火精能修补。这是你的宿命。既然天生孱弱无法带领我族重回荣光,那做这荣光的基石,也不枉你来世上走一遭。”

    沈弃麻木地看着他,金色瞳孔渐渐熄灭。

    钟山龙族用火精换了多少资源和话语权,他不再知晓。他的归宿,在寒风凛冽的无回崖底。

    剥鳞断角,抽筋剔髓,死无葬身之地。

    *

    痛苦、绝望、憎恨……无数负面情绪如汹涌湍急的河水,压得慕从云喘不过气来。

    这都是沈弃的情绪,从久远记忆袭来,依旧鲜明如昨。

    慕从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晦暗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意识到沈弃还没死。

    修为尽失,身体支离破碎,却偏还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慕从云闭上眼,通过沈弃的身躯和眼睛去感受四周。

    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四面八方都是浓郁的蚀雾,随着微弱的呼吸不断侵入四肢百骸。身体的温度随着蚀雾的侵入不断流失,慕从云尝试支配身体,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背后触感阴湿软烂,像是腐烂发臭的泥潭。

    过分沉重的龙躯无力陷在烂泥里,正在一分一分下沉。

    那种感觉很糟糕,明明还活着,却被迫感受身体一寸寸腐烂。直到整具身体沉到底,彻底被烂泥覆盖、掩埋,这个漫长的过程才宣告结束。

    最后,只剩下一个龙首半露在泥潭之上。

    慕从云将自己的感觉抽离出来,从旁观的视角去看沈弃。

    那双金色的龙瞳只剩下一片幽暗。

    初始汹涌如河的负面情绪也归于沉寂,若不是眼睛深处最后的一缕光,他看起来就几乎是一具腐败的尸体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无回崖底没有日月,也没有生命。所有误入其中的鸟兽虫蚁都被浓郁到化为实质的蚀雾吞噬。

    没人知道在深处的淤泥里,还有一条濒死的龙。

    他在烂泥里埋了很多很多年,鳞片落尽,骨rou皆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完全侵入体内的蚀雾消磨了仅剩的神智,让他逐渐变得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