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同死
既非同死
「不行了!師兄!我們先撤退吧!」 「你們退,帶其他人走!」 「師兄!」 「走!」 不能退,要是在這裡收手不只是前功盡棄,短時間要再佈陣到這種程度幾乎是不可能了。一旦他退開,這個怨靈又不知道要從人間取走多少性命…… 走! 遵從大師兄喝令,眾人跌跌撞撞下了山。偌大厲山僅餘陣眼之人堅守不退,即便樹木橫倒、地面傾塌,那身影隨亂石從同門視線消失之際,封山大陣驚險告成。 這是與千古怨靈衝突以來天門最大的勝利,讓數百年來的對峙得以暫了。 厲山之戰後,最後留下的大弟子沒有回來,整座山變成了墳場,將他和厲鬼葬在了一起。 世人是這麼以為的。 ??? 「嗚……」 崩山亂石之下,厲鬼地宮之中,渾身是傷的術士悠悠轉醒,消耗殆盡的精神從不知幾日的長眠中稍稍恢復一點,花了幾秒意識到自身處境,他頓時警醒幾分,伸手觸及身下冰冷的石板地面,看來應該是山崩之後直接跌進原本建於山裡的宮殿了。 不知是此處本就沒有天窗引光,或是倒塌之後掩蓋了門窗,伸手難見五指,術士眨了眨眼,運行黑暗中視物的目力環顧,受變故衝擊,地宮裡頭多處牆垣天穹坍塌殘破,幸而終是尚有容身之處,讓他摔下來之後沒有直接被壓死。 他沒死,那那個怨靈呢? 術士勉力起身,全身無一處不疼得厲害,他穩了穩氣息,艱難地以傷腿踏出一步又一步。 那鬼物也受了傷,應該還沒恢復意識,否則不可能不來殺他。術士心中這麼想著,果然很快便尋得倒在正廳中央的鬼身。他緩步靠近,本能想提氣警戒,卻忽而一笑,一來自己早無氣力可提、二來他們都是被困在與世隔絕之處的半死不活之身,那是要警戒什麼?他不怕鬼跑出去、也無懼再死一次。 所以便毫無防備地走了過去。 唰啦唰啦—— 不料在他接近那副身軀、正欲蹲下身去探他靈脈時,手才剛抬起,眼前虛影便幻化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周圍數道鐵鍊竄地而出,不偏不倚地將術士制縛於大殿中央,雙手雙臂腰身忽然受到強力拉扯,登時令他重重摔跪下去,一時掙扎不起。 「你果然還沒死。」 聲音來自大殿前方的上位,術士詫異揚眸,看見方才消失的身影此時幻形於王座,墨色長袍上卷雲繡金紋路在甫亮起的燭光映照下閃閃發光。相較於他的狼狽,對方竟看似完好無損,此際正翹著腳、支著頭,垂眼睨著他。 身處此等境地,術士倒也不慌不忙,沙啞著聲嗓笑問:「既然你早就醒了,怎麼沒想直接殺了我?」 「就怕你正等著我殺你呢。」一宮之主哼道。 聽得這般回答,階下之人神色淒然。謹慎如他,難怪這個怨靈能與天門周旋數百年。 「說,」應聲座上身影再次消失、換而閃現他面前,粗魯地抓起他的下顎沉聲質問:「如果我殺了你會怎麼樣?」 「我們殺不了你……」 這我當然知道,否則你們又何必大費周章搞這一齣?強而有力的手指收緊:「勸你別說廢話。」 「……所以要嘛讓你也殺不了我們、要嘛讓你自己殺了自己。」 「什麼意思?」 宮主湊得極近,近得能夠仔仔細細探看對方清明的雙眼,不容一絲謊言。 而術士無畏迎上,知無不言:「此陣使我們的魂身相連了,現在你若是殺了我,那便是自殺。」 聽起來果然有點麻煩,冤鬼皺了眉頭,語氣不屑道:「既如此,那你怎麼不自殺?」 自殺不就能夠殺了我? 術士無奈:「就是因為殺不了你才會出此下策啊,卻因為你連著我的魂身,我現在連自殺都沒有辦法了。」 啊不就好委屈? 宮主眉頭深鎖、思緒疾轉,想要理清目前的狀況:看來對術士來說,他本就打不贏自己,魂契之下也同理到他身上,使他一時無法捨身取義;而於他自己而言,出手殺了術士便會波及自身,若想擺脫彼此,他就只能自覺地自盡求解脫了? 可按術士的說法,連著魂身的他也別想活了。 看似橫豎都不是活路,可關鍵在於鬼物的殺心。 如果他就這麼不動呢?既沒能同歸於盡,這術士難道還有其他詭計? 面對他狐疑的目光,術士只是淡淡道出理所當然卻無比荒唐的結論:「即便已經所剩無幾,可我的靈力範圍便是囚陣,只要我沒死,你便無法離開我的身邊,當然也無法強迫我前往哪裡。」 封山大陣加上魂契,正是為了確保可以制衡他的生死、壓制他的力量、約束他的行動。 宮主不解:「前提是你也不能離開吧?」 「自然。若我不願離開,你也就只能同我永囚於此。」 「什麼?」 宮主這才約略會意過來,難道眼前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同歸於盡有可能失敗,更為此早已做好活生生將自己給賠進去的打算了? 場面搞得這麼大,死得順利也就罷了,劫後餘生被嚇破膽的醜態他可見多了,他以為大難不死的人應該會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對啊? 再說他現在看起來可一點都不輕鬆啊,都疼得發抖了,是又打算拖著這個狀態跟他耗到什麼時候? 宮主細思極恐。 共死本不是他的本意,反而是無止無盡、毫無自由的同生── 好可怕。 太可怕了! 「解開。」 蘊含殺機的指力自下顎轉至脖頸。 「呃、辦……不到……」 「騙誰啊?」 「真的……辦不到了……咳、呃咳、我看起來……還像有餘力的樣子嗎……」 「怯!」宮主不耐將人甩開。「既然醒過來了,姑且讓你疼個幾天我們再來談吧。」 人影隨著最後不滿的話語消失,術士周身的鐵鍊也一併鬆開,他身軀一軟,再次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