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三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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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玄很有一点动物性的敏锐,他交臂挡住陆瑾挥过来的一拳,头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本能先一步的cao纵着他低下了头,一缕短发随之散在风中,是被吕慈转在手中的利器给切断的。他以为吕慈用的是刀,等到定睛去瞧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副手铐,是用它的人将劲力附着其上,很巧妙的转出了断金切玉的罡风。 依着吕慈的本心,是不想用这么别扭的东西当凶器的,但吕仁早在家里放出话来,谁都不许让他摸着刀枪。族中余下的兄弟姐妹们既是都不敢跟大哥对着干,他也只能是凑合着摸出什么用什么了,得亏外套里还剩这么个玩意儿。 “二打一?没事,那我也不怕。”李慕玄重新拉好架势,是真半点都没在怕的,他跃跃欲试,烦闷得很想把天捅破试一试。 陆瑾顾不上理他,侧首去质问吕慈:“你什么意思?这是三一门的事!” 他们打小就认识,但私交烂得很可以,真论起来,陆瑾跟小时候的李慕玄都比跟吕慈更处得来。 吕慈心里很镇定,面上却是荒腔走板不成调:“我知道,你们的事我不管,但私仇你不能不让我报。” 陆瑾是个好人,而且生的太漂亮了,坑这么个人,说句实在话,真是有点缺德。可吕慈素来也不是很有德,他稍稍的顿了一瞬,还是决定借刀杀人,先激陆瑾一下再说。 那天晚上的事是特别的不堪回首,他很少去回想自己躁动的血液是怎样在四肢百骸中降的温,然而理智上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不是李慕玄的道德观异于常人,他们大概率是得结下死仇,相比之下,现在的这点麻烦根本就是小打小闹。 旁观的高艮给李慕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陆瑾要是和吕慈先打起来了,他们两个就赶紧走,结果媚眼抛给瞎子看,李慕玄不识好歹的先动了肝火。 “还打不打了?不打就别在这里挡道!爷爷没闲工夫在这儿听你们苍蝇似的嗡嗡!” 陆瑾做了个深呼吸,硬把擂吕慈一拳的冲动忍下来,冲着李慕玄砸了过去,这一下比之前实在多了,但分寸还是有的,是打算把这个祸害砸晕了再拖回三一门去。 可他这一拳出乎意料的落了空,吕慈在同一时刻扯过李慕玄的衣襟,露出凶相回骂:“你挤兑谁呢?!” 李慕玄一直记着上次的仇,反手也揪住了他衣领,锃亮的手铐垂在中间,随着他将李慕玄往下一掼的动作大幅度的晃动着。李慕玄借倒转八方在半空中旋了个身,左手下意识的撑向地面,右手则趁机要夺下那铐子。 他们三四个人撕扯了半天,一直都是赤手空拳,真算得上凶器的就剩下这么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玩意儿。 李慕玄被拷过一次,心里别提多恨了,见一时间抢不下,死拽住一端抡起来往吕慈面目上砸去。吕慈用这东西比他顺手,眼眶被砸青了也没松,硬将那一端拷到他手腕上去了。 高艮在旁边摸了摸钱包,估摸着李慕玄这次少不了要三进宫,正计算保释金的时候,耳边又是咔哒一声响,是李慕玄如法炮制,把吕慈也拷上了。 两人被拷的都是右手,架是不好再打了,并且面对面的拉扯不开,就算想抬腿把对方绊倒都有把自己搭上的风险,除了怒目而视,别的招数都施展不开了。 陆瑾从情感上论,很想把他们两个一起打死,但从理智上论,他承认吕慈有寻私仇的自由,所以真是咬牙硬忍了半天,见胜负没分出来,他们先分不开了才出手,他攥住手铐连接链:“等师父见完他,我把手铐和钥匙一起给你送回来。” 他有信心制住李慕玄,一路押到左若童面前去,可吕慈难得压低了话音:“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把这副手铐随便放?这是天工堂的东西,专门拷异人的,这副就没钥匙。” “没钥匙你用来拷我?”李慕玄震惊了,感觉吕慈做事根本是不顾后果的,现在好了,大家谁也跑不掉了。 “有钥匙就不拷你了。”吕慈阴测测的答道。 陆瑾这次不吸气了,他转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试着往连接链上发了力,然而头发的颜色都淡到极致了,手铐也丝毫没有要断裂的意思。 天工堂的东西确实是做的精巧,这个失误了的次品也一样,凭他们现在的功力还打不开。 陆瑾没办法了,他跟吕慈打商量:“你也一起去见师父吧,他一定有办法给你们分开,我明天早上的课拜托水云师兄去带,现在动身很来得及。” 左若童闭关之后,入门新生的课都是由上院弟子代的,陆瑾已经拿下了硕士学位,很有这个资格。 李慕玄嘴角向下撇到极致,是显而易见的不服气,可眼睛跟着一并瞪大了,看起来反倒成了个带着点孩子气的哭相,他没发表任何意见。 吕慈即刻表示反对:“我不去,你随便挑只手砍了吧。” 他近来已经是转着圈的丢人了,要让他把磨拉到三一门去再丢一次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虽然左若童是公认的正道魁首,绝不会笑话一个不相熟的小辈。 陆瑾干不出砍人手脚的事,开始盘算能不能找利器把铐环或者连接链砍断了算。高艮看他们三个都解决不了的事,估摸着自己也不成,但他站在旁边没走,预备着先把侯凌送进医院治伤,再回来看看李慕玄还能作出什么妖。 谁也没想到,一辆瞧着挺低调的车会忽然停在拐角处,身穿常服的吕仁双手抄在衣兜里,弯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见了眼前的乱子面不改色:“呦,人这么全乎呢。” 与此同时,王蔼总算敢从医院围墙后面探身出来了,同他招呼道:“吕兄,我报的警!” 除了扛侯凌去治伤的高艮,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吕仁给带走了。吕仁本来已经下班,但是接到王蔼的电话,还是决定改道过来看看,并且特意换掉了制服。 吕慈一见到大哥,气势上先落了下风,但是抻着脖子仍有几分不服气,还自由着的左手往高艮离去的方向一指:“你漏下一个。” “他又没动手。”吕仁很讲道理,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份分得很清,工作是工作,江湖是江湖,论起遵纪守法来,高艮比他这个弟弟还强点。 王蔼先前在病房里瞧见底下要动手的架势,真是怕得要死,这时叫了定海神针来,说明完情况跑得飞快,连东西都顾不上收拾。陆瑾愿意的话也可以走,但他为了把李慕玄带回去见左若童,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局子里。 三个人齐齐整整的坐进了吕仁办公室里。其中李慕玄因为猝不及防的被吕慈拽了个七零八落的缘故,愤而移过水杯浇了他一个透心凉;吕慈不会倒转八方,所以讲了点实际,他捡起杯子,直接在李慕玄头上磕碎了。李慕玄骂他就知道下死手,适合顶黑白无常的差,他回敬一句不敢下死手不如别长手。 陆瑾不堪其扰的往旁边挪了挪,可碎瓷片仿佛是长了眼睛,专门往他这边溅,他一忍再忍,终于是忍无可忍的卷起袖子加入了战局。 等吕仁给天工堂打完电话,办公室里已经乱得很可以了,而他处理类似的乱子很有经验,连停顿都不用,直接走上前去提溜住吕慈后脖子往外一扯就把人给治消停了。所用的力道不是很讲究,够疼就行。 吕慈瞬间眼冒泪花,还没来得及喊,吕仁已经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抢答道:“我不打别人家孩子。” 于是吕慈白挨了一下,但是半点不满都没有,他被吕仁摁住肩膀按在一边,一侧脸就能瞧见大哥说话时微微上翘的嘴角,心花怒放的很消停。 李慕玄和陆瑾还没打完,但是他右手跟吕慈拷在一块,吕慈被按到旁边去了,他只能被迫也跟陆瑾拉开距离,不是忽然间识时务了,是吕慈倒戈在先,凭他一个人的力气,真挣不过人家兄弟两个。 况且吕仁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惹,他能治的了吕慈,就足以证明不是个软柿子,面上的笑意始终没消失,目光从李慕玄身上扫过时,也带着深不可测的平静,仿佛对方只是件静待解决的事。 李慕玄很敏锐的要炸锅,可吕仁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开了口:“我们家的墙还没砌上呢,你生得哪门子气,讲点道理行不行?” 吕慈在旁边转了转手腕,随时预备着要对李慕玄饱以老拳,但李慕玄早已遗忘该如何在不出言不逊的前提下讲道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而他出手的机会没等到,反倒被他哥又摁一下,险些把脑袋摁掉。 这一边的硝烟就此驱散,吕仁在天工堂的人赶到之前,站到中间充当了分界线,而另一边的陆瑾是不需交涉就会自动冷静下来的,他感到很不好意思:“吕兄,抱歉,砸坏的东西我来赔吧。” 仔细论起来,他其实是造成破坏最小的那一个,但在别人办公室里动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吕仁婉言提醒:“都是公物,我自己补上就好。” 陆瑾没进过局子,不知道跟打砸公物扯上关系,他今天就走不成了,所以依旧很坚持:“那不合适。” 吕慈在旁边捂了下脸,早知道陆家人死板得要命,但陆瑾显然是尤其的恪守规矩礼数,非赔这个钱不可,等他把字签上,想反悔都不成了,只能打电话找人来领。 陆瑾先给郑子布打了个电话,并且是两通,可是全都没人接,于是他在三一门和陆家的选项中找到了第三条路,给最近正在下山入世,摆了个野摊算命的张之维打去了电话。 张之维一口答应来捞他,但是摊刚摆了两天,目前家当全加起来也凑不够赔偿金,得先绕路借点钱,陆瑾算了算时间,为了上道双保险,还是给三一门打了电话。 李慕玄从前在下院一直管陆瑾叫小陆,差点脱口而出说他就是纯傻,等张之维到了,他借钱给张之维不就得了?但是等陆瑾给接电话的师兄把他的情况一并说完,他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 据说陆瑾是左若童的亲传弟子,又据说左若童是真得有话对他说,那么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够让左若童下凡一次,亲自来见见他么? 李慕玄把其余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去了,等铐子被天工堂的人解了去也没有要走的打算,而他既是不出局子的门,江湖规矩就暂时不生效,只要吕慈被摁着,比在外头还安全。 陆瑾谨记左若童要他们把李慕玄找过去的吩咐,见他不打算像从前一样夺路而逃,堵住他去路的同时,借了把椅子开始备课。一切顺利的话,他就算擒上了李慕玄,明天也得回去给师弟们上课。 李慕玄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再动手的打算,除了去看没在看他的陆瑾,就只间或掀一掀眼皮去望窗外的天色。 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足够他觉出自己先前的荒谬了,怎么就能把陆瑾认成左若童呢?他们分明是不像的。 陆瑾再怎么俊秀出尘,也终归带着暖融融的生气,是个能说爱笑的少年人,但左若童不一样,高高在上,云泥之别,他给人的感觉比相貌来得更深刻。李慕玄十余年没见过他了,然而总也不能忘。 李慕玄的目光也跟被吕仁勒令收拾办公室的吕慈对上过一瞬,但是一触即分,是个各有秘密的模样,没人知道他们这时需要闭口不言的是同一件事。 办公室里的狼藉一时间清扫不干净,而吕仁这个班既是加定了,便也在回家之前给吕慈找点事情干,免得他再胡闹。 “你最近消停点,不要惹事,爹让我告诉你,你再敢折腾,就别管他叫爹了。”吕仁转达了父亲的意思,不过说句实在话,他不认为这句重话会起效果,纯粹走个形式。 吕慈果然也没当回事,他侧过被李慕玄打出乌眼青的半边脸,满不在乎道:“行,那等我回家就管他叫姑父,舅舅也成。”反正从辈分上论,这两个称呼都没问题,于是他问了点更实际的:“哥,你最近在忙什么?总共就来看过我一回,还得算上今天这次。” 吕仁本想最后告诉他的,但他既然问了,就也不必拖了,声音轻得像水面上的一点涟漪:“我要结婚了。” 吕慈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或者说他没能当场理解这句话,他的情绪向来是失控的,这时却是失去感官一样连疯都发不出了。吕仁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他话音还是很轻:“今天这一出也算闹得是时候了,我本来是该亲自跑一趟陆家的。” 请柬就放在外衣口袋里,他伸手打算去取,可刚摸到边缘,手腕就猝不及防的被吕慈抓住了,扣住他的这只手用力到指节泛白,竟是让他真得挪不动了。 这边说话的声音始终是很轻,靠近门边的陆瑾和李慕玄又是各自有事,于是直到气氛彻底不对劲了才抬眼看过去。 好端端的,他们兄弟两个不会要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