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逃
34逃
站在半明半暗的走廊,面对着朱红色防盗门,李亦澄心脏突突直跳,紧张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断想象着,如果来开门的是李国伟的「女友」,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该如何称呼那个素昧蒙面的陌生人? 有那么几秒,她真的很想逃离这个空间,跑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中,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懵懂模样,问问周遂,他能给她多少钱,又要她拿什么来交易。 但李亦澄不能。 不能因为怕就选择当逃兵,不能因为试也没试过就放弃。 她不能先丢下林清屿,她还没爱够。 轻轻敲了几下防盗门,李亦澄竖起耳朵,侧耳聆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接着,怀着忐忑的心情又敲了几遍。 悬起的心脏落下去,正欲转身走掉的时候,门那侧传来了解锁的声音。 然后李亦澄从逐渐扩大的门缝里看到了那张她朝思暮想、生活在回忆里和梦魇里的男人的脸。 当年李国伟是附近出了名的帅哥。 不然李mama不会明知道他家境一般,性格软弱又放荡,还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女儿像爹,李亦澄的双眼皮、高鼻梁和白皙的肤色全都遗传自他。 可是。 现在李国伟的肤色却呈现僵尸般的青灰色,变得比他身后那团仿佛能吞噬掉人的黑暗还要可怖。 双眼皮耷拉着,眼尾下垂,眼角爬满了深深的皱纹。高挺的鼻梁也像被痛苦压垮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凸出的棱角全都被磨平了。 他的五官就在那,可萎靡不振的状态使李亦澄想到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 他不会笑,也不会哭,永远平静,戴着一张无表情的面具。 最令李亦澄窒息的是,李国伟那头乌黑茂密的头发全白了,秃了,变得稀疏。 现在的李国伟,根本看不出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 倘若李亦澄在公交车上遇到这样的男人,她一定误会对方是个70岁左右的老人,礼貌地给他让座。 李亦澄站在原地,迈不开脚,张不开嘴,只是呆愣地和李国伟两两相望。 她数次试着开合唇瓣,想叫他一声爸。 想到小时候每次下雪时,爸爸接她回家,给她买蛋糕房新鲜出炉的香甜的小面包,买热呼呼的牛奶和甜滋滋的烤地瓜。 他让她骑在他脖间,用和林清屿一样温柔宠溺的声音问她:“宝贝女儿,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 她曾经反复咀嚼这段回忆,拿它当作针线,将内心撕裂的伤口小心翼翼地缝合。 无数个深夜里,她捧着受伤的心脏,暗暗告诉自己,她也是被父母、被林清屿当成公主一样宠爱过的。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爸爸只是生病了。 原生家庭的痛苦没什么大不了,如果她把痛苦当回事,那么痛苦就变得沉重,反之亦然。 她曾这样反反复复洗脑自己。 李亦澄还想到多年前,她被爸爸一头按在水池里,耳边充斥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和李国伟的怒骂和哭泣:“死的怎么不是你啊。你妈都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 心脏像被什么抓紧了,痛得她负担不起它每一次沉重的跳动,痛得她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发紧,呼吸困难。 然后,目光落在他抓着房门的手上,那只手皮肤粗黑,指关节粗大,手腕处隐约可见几条狰狞蜿蜒凸出的rou色疤痕,仿佛这些年,他徒手在和命运搏斗。 李国伟只穿了件单薄破旧的红色针织衫。 那是在很多年前,mama闲来无事时,亲手给他织的。 李亦澄好想问问他: 「爸,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只在心底骗自己,你过得很好,至少你还有拆迁款,你还可以开始新的人生,我却没有mama,没有家了。」 这些话全都堵在嗓子眼。 李亦澄和林清屿多年来小心翼翼照顾的伤口,终究还是没有痊愈,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上缝合伤口的丝线尽数崩开。 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巨响,唤醒了李亦澄,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叫了一声爸。 李国伟出神地凝望她许久,过了好长的时间,他仿佛才认出她是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像招待物业,招待陌生人,李国伟用粗哑的嗓音说:“你来了。” 「你来了」 不是「你回来了」 李亦澄低下头去捡牛奶箱,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发颤的手背上。 她好想逃,赶紧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