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车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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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大灯晃得人眼疼,韶芍单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在一片刺眼的明亮中,她看见车门开了。一条修长的腿迈下车门。韶芍第一反应是逃跑,几乎是应激行为,从地上跳起来到跑开两三米远,大脑里都是一片空白的。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从出院到现在发生的事情,都像做梦一样。在她二十六年的人生轨迹里,原本就没有这个转向路标。是哪一步出错了呢,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韶芍!”女人一愣,身后的声音像一根长钉一样,从她天灵盖直直地穿透身体。韶芍被钉在原地,一瞬间反应不过来。“韶芍。”身后传来温热的鼻息,她被揽进了宽厚的怀抱里,温暖的体温隔着单薄衬衣裹挟而来,像棉花一样把她包裹住。有轻微的香烟味道。“刑……穆?”韶芍扭头,抬头,脖子僵住。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映出来男人的脸,眉目紧锁着回望她。“你怎么在这儿呢?”她现在没有头脑,呆愣愣地看着男人,嘴唇蠕动,更像在梦里了。头顶传来一声叹气,韶芍被他的手掌护着后脑勺揽在怀中。脸埋进了男人的胸膛里,她每抽一口气,都是对方熟悉的体息。紧绷了一路的戒备都放松下来了。刑穆抿了一下嘴唇,轻拍两下她的脑壳,道:“来接你回家。”身后的车辆突然鸣笛,喇叭按响了两声,在催人。周围有人围了过来,深夜里路人不多,也就两三个,带着探究的眼光开始拿出来手机拍摄。刑穆看了两眼,把韶芍松开:“走吧,先上车。”汽车还停在马路中央,上方的红绿灯已经变成了绿色。深夜的马路安静,只剩下双闪灯发出平稳的咔哒响声。女人的膝盖摔破皮了,一片淤青,血珠顺着腿滑下来。刑穆皱了皱眉,张开手臂:“我抱你过去。”他说着便要弯身去抱韶芍,却被一把推开了。韶芍看向汽车的方向,隐隐约约见到驾驶座上还有人,那人也在看她。她又抬头看向刑穆,眼里有了戒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刑穆一愣,张开手臂的动作顿在半空。女人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纤瘦的手掌背在身后,握紧了那把瑞士军刀。他看见了。刑穆沉默了两秒,站直了身体看向韶芍:“你不相信我。”韶芍没说话,站在原地,嘴唇抿紧了,干裂的死皮外翻,露出来艳红的裂口。“我不会伤害你。”男人皱眉,收了手,也往后退一步,给她留出来安全距离。“我是来接你回家的。韶芍,你想去哪儿?我家,季深璞那里,还是你自己的家,都可以。”韶芍握着军刀的手紧了紧,犹豫着开口:“可是……”她又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人是谁,便衣警察么?”刑穆顿了顿,目光沉下来,道:“不是。”喇叭又响了一次,男人抬手揉了揉眉头,看向韶芍的目光里竟然带了些乞求。“你不信任我么?我不会伤害你没人能够伤害你。我们先上车,我会给你解释清楚……”周围有人报了警。刑穆顿了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韶芍,先上车。”“就听话这一次,先上车。”韶芍愣了一下,看向那双充血的眼,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她轻轻嗯了一下,就被人打横抱起来了。车门打开,韶芍被放在了后座上,刑穆紧跟了上来,坐在她身边。驾驶座上的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抿着嘴轻笑:“你好,韶小姐。”韶芍愣了愣,点点头:“您好。”对方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不太出年龄。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明显了,精神铄熠,面容慈善,长相偏阴柔。只是韶芍本能地紧张起来,那人皮笑rou不笑,一双眼睛深不可测,让人很没有安全感。那人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脸上挂着持久的笑意,突然来了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长大了。”韶芍一愣:“什么?”她见过他么?男人轻笑,收了目光,道:“我女儿比你小几岁,再过几年应该也和你这么大了。”之后便无话了,汽车启动,那人掉转了方向,朝着来路行进。“这位是叶叔,叶容,我父亲的故交。”刑穆握住了韶芍的手,朝她介绍。女人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军刀,指尖攥得发白。被叫做叶容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笑笑,没说话。刑穆看见了,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包住,连同那把军刀一起捂在手心中。韶芍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嘴角抿着又低下头。“现在去哪儿?”叶容调了个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行进。“先回家吧。”刑穆看向韶芍,道:“今晚先去我家行么?”女人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汽车在无人的马路上行驶,两边的路灯延伸到远处,在尽头汇成一个亮点。“韶小姐的朋友都很有本事啊。”叶容握着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突然发话。韶芍一愣,抬头,在后视镜里和叶容目光交汇。“绑架你的人刚刚往哪个方向走了?”“我不知道……”韶芍皱着眉,伸手握住刑穆的手指,道:“我下了车就开始跑,没看见他往哪里走。”叶容轻笑,没再说话。他们绕过了阜西,辗转了几条街才走到刑穆得公寓。晚上人少,道路通畅,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汽车稳稳地停在了小区门口,叶容拉了手刹,回头看向他俩:“到了。”“麻烦叶叔了。”刑穆朝男人点头,牵着韶芍打开车门。正要下车时,叶容突然发话。他看向韶芍,还是那副笑脸:“韶小姐最近惹了不少麻烦吧?我作为前辈也得提醒你一句,事不关己莫出头。”韶芍要下车的身形突然僵住,她感受到刑穆牵着自己的手也僵住了。“既然和小穆结婚了,就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叶容顿了顿,看向韶芍的笑意越来越深:“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吧?”韶芍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对方的笑像一条蛇一样缠住她的脖子,窒息感袭来。这个笑容,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大脑里的某处神经末端,这个画面和记忆碎片重合。是偶然的梦境,还是真实存在过的呢?韶芍分不清楚,她经常觉得自己所见的事情曾亲历过,这种虚无的感觉让她不确信,但又像是漏掉了某些关键信息。“行了,叔。”刑穆皱眉,扯了一把韶芍,把身形僵硬的女人挡在身后:“我和小韶有分寸。”男人关上门,透过打开的车窗看向叶容,道:“你要的资料我今天晚上就整理出来,你也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韶芍猛地看向刑穆,却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叶容笑,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却半分不显老。“我记着呢。”汽车渐渐远去,韶芍盯着男人,张开嘴犹豫道:“他到底是谁啊?你答应他什么了?”那个叶容让她别管闲事,是指的那个证据吗?这些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件莫须有的事情上,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她自己不明白。“是我父亲的朋友。”刑穆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道:“曾经和先父在一个实验室里研究药剂,后来退出了科研团队,据说是去做生意了。”男人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影子拉得斜长:“不是什么善茬,我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他。”“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刑穆脚步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叶容查出来的。”“他今天晚上突然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妻子。”男人顿了一下,看向韶芍:“我说是,然后就被他带出来了。”“你在说谎吗?”韶芍跟着他亦步亦趋,抬头看向男人:“你不会也和那个涉嫌人口贩卖的刑事案件有关吧?你是特工吗?”像汤昭那样,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医学博士,穿上白大褂和普通医生没什么两样。谁能想到是个杀手呢?刑穆突然笑出声,面容上堆积的疲惫随着笑容散开了。他停了脚步,看向韶芍,脸上掩不住笑意和无奈:“我就只是一个律师,韶芍,你在想什么呢?谍战片吗?像汤姆克鲁斯那样飞檐走壁?”“我没有……”韶芍的脸拧巴起来,撇撇嘴,道:“我最近经历的事情太离奇了,很难不乱想。而且你刚才的解释也很牵强啊,那个叶容是怎么知道我的情况的?”刑穆忍着笑意继续往前走,看着柏油路上映出来的两道身影,慢悠悠地说着:“我没有说谎,只是有选择地说了,剩下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叶容不是什么好人,做的也不是干净生意。我这一个多月都在旧金山,昨天回来时才知道你失踪了。”男人自嘲地笑笑:“我是你的丈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叶容大概是在替人做事,有人想抓你,他得知消息后就联系我了。”韶芍点头,汤昭也说有人要抓她,下午的时候她已经见证过了,来的人不是善类。她想了想,想抓她的人大概就是那群犯罪组织了。如果找不到证据,那就杀人灭口,这最为保险。“几十年前叶容在实验室里cao作失误,造成一位同事意外伤亡,这事被我父亲压下来了。他要的资料就是当年的试验记录,里面记了他的失误,一旦被查出来就要吃官司。”韶芍垂了眼眸,想起来叶容说的话,她确信那人暗指的就是她手里所谓的证据。那关于人口贩卖的刑事案件,他又了解多少呢?眼前的迷雾一层一层越积越厚,她觉得自己像陷入了沼泽中,有人在把她往下拉。“你需要给家人打个电话么?报个平安。”韶芍站在玄关处换鞋,抬头看到递来的手机。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刑穆把外衫挂在衣架上,看见女人举着手机走向客厅,毫无知觉地勾起了嘴唇。家里有了两个身影,有一瞬间,男人觉得他们也像无数寻常夫妻一样了。他换好拖鞋走进内室,从衣橱里找出来一件宽松的衬衣,递给韶芍,道:“没有女士衣服,你先将就一下。”韶芍把手机还给他,点点头:“明天可能要去警局做笔录。”“我陪你去。”刑穆说了一半,想到女人其实不需要自己,便改了口,随意地收拾着衣服:“或者有别人陪你,别一个人去。”韶芍抿了嘴唇,看向他,嗯了一声。男人拿着睡衣去浴室了,韶芍抱着衬衫坐在床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今晚睡哪儿?——海市的另一边,郊区。郑清源喝着咖啡坐在沙发上,他旁边还有一个助理。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上面播着路口监控的回放。郑清源端着杯子,抿了一口咖啡,指着屏幕道:“暂停,把画面拉近点儿。”画面定格在韶芍摔倒的那一幕上。“后退。”画面倒放,黑白影像被拉大。助理按照吩咐把驾驶座上的人相定格,那张面孔不断放大,模糊的影像上只能看到半张脸。“再找找,顺着他们走的路线继续调录像。”郑清源双膝交叠,把咖啡放下了。影像不断搜索,他们又看了几个路口的监控记录,查到了两三张面部照片。助理把人像放进档案库里识别,短暂的搜索后,屏幕上跳出来一列档案资料。“豹猫?”助理一愣,鼠标放大档案库里的人像后确信了,转过头来面向郑清源,道:“是豹猫,他来海市了。”“嘶……”郑清源有些意外,轻笑了一声,坐直身子。他抱起来电脑又看了几眼,抿嘴笑着摇摇头:“一个汤昭,一个豹猫,海市是何德何能,同时容了这两尊佛爷?”臭名昭著的两个暗杀人员,业界内也算平分秋色。“那要不要动用武力抓捕?”助理点着鼠标退出档案库,看向郑清源,愁容紧锁。男人倒不着急,摆摆手道:“你又抓不住他们,没必要劳神费力。”“让技术组继续给黑市加压,逼他们先收收手。韶芍和她家属那边,也拨一批人照看着吧,别再生事端。”郑清源揉了揉眼角,头枕在沙发上,目光看向壁柜中摆放的照片。年轻的男人,年轻的女人,年轻的孩子,年轻的笑容。上面印着神曲第三首的句子。【由我进入愁苦之城,由我进入永劫之苦。】叹了口气,郑清源站起身,转身朝着卧室走去:“你也早早休息吧,过几天我们去日本,避避风头。”69.海里的星星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响,很安静。韶芍换好了衬衣,宽大的衣摆遮住屁股,垂在洁白的大腿上方,白色的内裤若隐若现。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看紧闭的浴室门,起身走到衣橱前翻出来一条运动裤。男人的橱柜不算整洁,衣服的款式很多,风衣、西装、运动衫、休闲服……刑穆也不分门别类,全都挂在一起。韶芍在橱柜里翻了好久,才从众多衣物之间找出来一条男士运动短裤。她想起来季深璞的衣橱了,男人的衣服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区域划分得一丝不苟。韶芍下意识地把刑穆和季深璞拿来作比较,忍不住地低笑出来。这两个人,无论是在行事作风上,还是隐藏在生活中的细节,都把各自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握着运动短裤回头看向浴室,耳朵里是流水声,水流冲刷的声音一瞬间把她的记忆拉回数年前,她还在加州读书的时候,新港滩的夜晚。海浪冲刷沙滩,脚趾现在潮湿的泥沙里。她也穿着宽大的运动短裤,和刑穆并肩站在海边上——那天他们正式结婚了,男人把一枚小巧的铂金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光滑的戒环,没有任何装饰,韶芍自己挑的。海边的小教堂,破旧得连墙皮都发了霉。一个老眼昏花连文字也看不清的神父主持婚礼,没有来宾,整个教堂不过几十平方,装着他们三个人,还有静默着允许错误发生的上帝。“我愿意。”韶芍面无表情地说出来这句话,刑穆笑笑,低头看她。女孩的脸颊在面纱下朦胧得像梦一样,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上头下来,落在她头顶。简单的纱裙因此而亮。刑穆没有再听神父的祷词,他把面纱翻上去,和女孩对视。那样一双眼,小鹿一样,带着倔强和潮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低头,吻没有落在嘴唇上。韶芍向后缩了缩脖子,睫毛颤抖着扫过男人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眼前,额头上的一抹温热化开了。韶芍轻轻抬眼,看见刑穆近在咫尺的肩膀,上面的阳光裹着尘埃在打旋。安静的教堂,神父苍老含糊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她看见灰尘颗粒上裹着一层金色的光亮,那么清晰。“晚上带你去看海里的星星。”刑穆收回了那一吻,抿着嘴笑起来。他看见韶芍的脸露出来羞赧又局促的红,一瞬间觉得阳光里有橘子的香气。是加州的夏天啊,阳光,橘子,海浪,韶芍。那晚的海面是亮的,浪潮卷上来,在击岸的一瞬间迸发出来幽蓝的光亮,像无数星星被推了上来。银河落在海里,又被海水推起。韶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惊地说不出来话。“刑穆!”她往后退,脚掌从海滩的泥沙中抬起,倒退着往后走,一步一个脚印,闪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刑穆!你看,脚印!”男人站在她身后,看着面前的小人挥着双手后退,毫无察觉地轻笑出声。“这是什么?”“蓝萤。”刑穆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朝着她走去。“会发光的海洋生物。”男人的脚印比她大一圈,泛着微弱的光,印在她的脚印旁边。湿咸的海风把韶芍的刘海全都吹了起来,发丝缭绕,有几根头发吹进了嘴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韶芍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耳边是风声和潮汐轻响,海浪随着每一次拍打闪出荧蓝的光亮。有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沉淀下来,她心里灼烧地痒,五脏六腑都像心口坠去。韶芍抿了一下嘴巴,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弯腰,抻直了胳膊,看向远处的海平面,突然问道:“你说我能顺利毕业吗?”刑穆一愣,扭头看向她。“你教的国际刑法好难啊,我今年还额外修了好多课程,我觉得要挂科了。”男人嗤笑,看着女孩的侧脸忍不住勾起来嘴角,道:“你的刑法课已经挂科了。”“那是……”韶芍的脸拧巴起来,扭着头犟嘴:”那是因为和其他科目的考试冲突了,我给你写过邮件反映情况,你也不回复……”所以她就冲到了男人的办公室当面对质去了。风风火火,把其他教授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她就那样无比莽撞且没有礼貌地撑着桌子和刑穆理论,然而男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两眼,拿着公文包走了出去。韶芍纠缠了半个月,见缝插针地去找他,要求安排补考。再之后,就结婚了。刑穆需要一个合法妻子,拿到继承遗产的资格。韶芍要求他安排补考,顺便帮忙引荐给季深璞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所有的事情结束后就分开。想想这些结婚的理由,又牵强又幼稚,只能属于单纯莽撞的23岁。“我要提前毕业啊,还要拿到满绩,这样才有给事务所投简历的资格。”韶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闪烁的海浪上:“我好害怕他已经有爱人了,我还都没有走到他身边呢。”刑穆没有答话,他知道韶芍说的是季深璞。“你和季先生有交集吗?”女孩扭头看他,抿了抿嘴唇,道:“你很厉害,他也很厉害,你们之间会不会有那种私下的聚会什么的,就是……嗯……联谊?”刑穆忍不住笑出声,目光揶揄,道:“你想要打听什么?”韶芍咬了咬嘴唇,有点儿难为情:“季先生有爱人吗?他结婚了吗……不会偷偷地连孩子都有了吧!”男人弯着嘴角,沉默了两秒,抬头看向远处的海面:“在新婚的丈夫面前讨论其他男人,不太明智啊。”“我们又没有感情……”韶芍绞着衣角小声辩解:“而且,你也有喜欢的人啊,又不是我。”空气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刑穆的嘴角落下,笑容渐渐消失了,目光平静地落在潮汐上。落寞和挣扎转瞬即逝,他向来自负狂傲,韶芍也很少看见刑穆这样选择沉默的时候。她尴尬地张张嘴,朝男人身边走了一步,拽拽他的衣角,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提起来……”刑穆爱的人不爱他,韶芍知道。“哧。”一声轻笑,韶芍莫名其妙地抬头,看见男人低头笑着看向自己,碎发被海风吹乱,挡在深邃的眼眸前。“我倒是有些羡慕季深璞了。”“什么?”刑穆笑笑,伸手揉了一把韶芍的头发,道:“被人爱着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之后他们说了什么呢?“你会喜欢我吗?我们都结婚了。”他没有答话。或许会吧,他说韶芍身上有她的影子。求而不得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像拿着钝刀缓慢地自我凌迟。那如果爱情转移呢?我来爱你,韶芍,你也会爱我吗?刑穆对她说了什么,说了很多话,韶芍已经不记得了。他们在海边迎风而立,看了很久会发光的潮汐。刑穆兴致起来了,把她背起来转了两圈,海风把笑声吹得很远。两个重叠的身影,只留下一串大号的脚印,在夜晚的沙滩上泛着微弱的光亮。那天他们一直在海边的星河里,躺在浅滩上,衣服全被打湿了。韶芍第一次离星星那么近。星星的味道,是咸腥的海水味,还有男人温热的鼻息。收回思绪,韶芍握着那个宽大的运动裤,目光不知不觉在浴室的门上停留了很久。她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刑穆,你的爱情转移成功了吗?”——浴室的门打开了,男人穿着睡袍走了出来,修长的身形被裹在衣料下面。是个略有风sao的绸质睡袍,衣领大开,露出来坚挺的肌rou。韶芍瞥了一眼,鄙夷地撇撇嘴。这个睡袍倒是和他本人的气质挺相符。“我也要去洗澡。”韶芍从床边上跳起来,正准备往浴室那处走,却被男人扯着胳膊又拽了回来。“你腿上有伤,碰不了水。”刑穆单手擦着头发,一把把韶芍丢到床边上。他看了一眼女人腿上肥大的运动短裤,没有说话。“我出了一身汗,不洗澡会臭的,而且胶在身上很难受!”女人细长的双腿在空荡荡的裤腿里乱晃,她站起来,执着地要往浴室走,又被一把推了回来。“开空调,气温凉了就不难受了。”刑穆没再看她,起身拿了医疗箱,又走回来,坐在床边上,道:“腿翘起来,我给你上药。”床垫很软,男人一坐下就陷进去了,韶芍的身体微微往他那处滑。“我自己来吧,不麻烦你了。”韶芍虚情假意地摆摆手,把腿翘了上去。刑穆看了看自己膝盖上的瘦腿,面无表情地把她推了下去:“那你自己来。”韶芍:“?”“晚上我睡哪儿?”药水涂在伤口上,清凉中带着疼,韶芍呲牙倒吸气,手掌做蒲扇,不断地在伤口上扇风。刑穆盖上的药水瓶盖,把女人的腿从膝盖上抬下去,起身放好了医疗箱,道:“你想睡哪儿?我这儿没侧卧,沙发和床自己选。”“绅士一点,就不能你睡沙发么?”刑穆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到床边躺了下来:“我记得这是我家。”韶芍蜷腿坐着,看着男人占了大半个床位,咬咬牙爬了过去:“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吗?婚后财产是要有我一份的!”“怎么?”刑穆偏了头看她:“你想和我打官司?”韶芍失语,冷着脸盯了他两秒,转身把被子全裹在身上,磨蹭到床边上,把自己卷成毛毛虫。“你不能全占完,”刑穆扯扯韶芍的毛毛虫皮,道:“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韶芍从被子卷里探出来半张脸看他,扭了扭身子,从身下扯出来一小截被子,丢过去:“分给你!”更多婆婆好书敬请加入:Q裙628864746刑穆瞥了一眼那截被子,也就只能盖住一条胳膊的宽度。“怎么?”韶芍冷哼,七分得意三分笑地看他,道:“你能占大半张床,我就不能占大半条被子吗?”男人挑了挑眉,闭上眼躺回床中央:“随你吧。”女人见他没了下一步动作,自觉无趣,冷哼一声,赌气翻了个身也准备睡觉。但是她忘记自己已经在床边上了。之后刑穆就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他睁开眼,听着韶芍不小心掉下床的惨叫,目光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手指压住太阳xue缓缓揉着,失声轻笑。“你啊……”叹了口气,男人还是起身,把摔在地上的大毛毛虫抱回了床上。房间关了灯,耳边是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刑穆的胳膊压在韶芍身上,两个人都是侧着睡,韶芍的被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胸脯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刑穆。”韶芍扭了扭头,别着脑袋往回看:“要是我早认识你几年,我们会不会就真的在一起了呢?”男人的呼吸变轻了,手掌把她仰起的脸掰回去,道:“那要早许多年,将近二十年,你那会儿还在上小学。”二十年前,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在一瞬心动就永远心动之前。“哦。”韶芍脸贴着枕头,点点头。“也说不准。”刑穆闭着眼轻笑了一声,有些疲惫:“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吗?”“我是说相爱啊,就是,像正常的情侣夫妻那样子。”“还能抱着一起睡觉,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在黑暗中像一声叹气。韶芍扭头,瞪着眼看他的面容。“你和她还联系吗?”“谁?陈酿?”韶芍点头。她见过这个男人最疯狂最动情的模样,见过他义无反顾地放下身段把南墙撞破。所以她知道,刑穆再也不会像爱陈酿一样去爱任何一个女人。“很多年都不联系了,我们之间结束了。”刑穆的手掌放在韶芍的头顶,有意无意地轻揉着:“我太疲惫了,她也疲惫。”“噢……”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韶芍机敏地扭头看他:“你笑什么!”“你在吃醋吗?”刑穆笑着转身,面朝着天花板,抬手揉着双眼,道:“季深璞爱你不比我爱她少半分,只是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罢了,没必要为这个失落。”韶芍抬头看他,只能在黑暗中瞧见一个下颌的模糊轮廓。“那你……”她张张嘴,没能把后面的问话说出来。“当然,你如果非要问我对你的想法,”男人自己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手指揉着韶芍柔软的耳朵,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这份量不比陈酿少。”“你总是让我觉得很遗憾,韶芍。如果真能早几年相遇,或许大家都会好过一点。”韶芍没再说话,转过身,和刑穆并排平躺着,仿佛回到了在旧金山的公寓里。天花板承受了太多个夜晚的目光。“可这不是爱,对吧?”韶芍偏头,打趣道:“你在我身上感受不到痛苦。”不会嫉妒犹豫患得患失,这不是爱情本身的样子。“爱也有许多种。”刑穆笑得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的看法了?”韶芍沉默了两秒,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把脸缩进去,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什么时候呢?她其实一直都挺在乎的,学刑法的时候在乎他的褒贬,跟着去法院实习的时候在乎他的评价,投放简历的时候在乎他的建议,毕业那天在乎他没能按时到场……只是落回现实中,一切都变得具体了。他的行事作风韶芍不认可,两个人的心里又都各自住着自己的爱人。那为什么上帝要安排他们相遇呢?为什么上帝见证了他把戒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也没有阻止呢?衬衫的领子上有男人常用的洗衣液的香气,像那天晚上星星的味道。韶芍把额头贴在刑穆的肩膀上,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也爱你。”【韶芍,你会爱我吗?】【我也爱你。】——作者有话要说:害,个人觉得刑穆和韶芍的感情也很动人,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爱。当然我们刑穆,就算抱着韶芍睡觉,也是一个不会用下半身说话的和尚!这个情种如果管不住自己,我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