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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到曲安缈朋友开的台云馆吃饭,黛池对这家店早有耳闻。一个月招待几桌客人全凭心情。这个月的宝贵名额无疑给了曲安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面子大到让朋友为她加塞。选在这里给黛池庆祝,黛池还没吃饭,先尝到额角落下的冷汗。 菜上齐,曲安缈的老板朋友跟在后头进来,说是找她叙旧。朋友和曲安缈身量相当,稍显幼态的五官使人联想到甜润的果实。她朝黛池点点头,黛池回了个得体的笑。 面前摆的餐具不过瓷筷瓷碗汤匙,她却无从下手;食材无非是司空见惯的海陆空,但也叫不出名字。比用叉子吃荷兰豆难受。 “怕什么,”曲安缈一双笑眼坐到她身旁,大咧咧给她盛汤,“是不是听过小然的传闻?”小然就是这儿的老板。黛池被说中心事,又不能点头,万一给小然找不痛快。去年台云馆招待了成兴科技的二把手,相貌堂堂气质非凡,就因动筷顺序不对,便被赶出去。这是黛池听的版本。 小然和曲安缈明显得悉此事,无需黛池开口,前者开始暴跳如雷地解释,后者笑意盈盈。“他喝酒闹事,猥亵我们女员工!” 陈骏最后满头满脸的血被抬到马路牙子边,许丝然一个月才来看一次店,偏偏碰上这事,不解气,从厨房抄了把刀,刀背冲他头砸,用的是死劲,还好后厨几个小年轻把她扯回去,怕她手一歪,闹出人命,好说歹说,老板你为了人渣进去不值当的!她才松手。 陈骏等人全上了黑名单。 “放心吃,她不会赶你出去,哪那么多事儿,”曲安缈摆手,让许丝然回避,“别闹,改天叙。”把黛池弄得都不会抓筷子了。 新女朋友,今天要厚此薄彼一回她能理解。许丝然往外走,回头看正要喝汤的黛池,嗓门敞开喊了一声:“先漱口。”还在乎那点破讲究。黛池被吓得一抖。曲安缈让她麻利带上门,少扰人清静。 黛池没被插曲败坏胃口,今晚她格外饿,胃里的那张嘴咬得她生疼,可是食物好像怎样都进不了胃里,身体内部故意绞痛似的。她还是注意面部表情,顾及吃相,慢条斯理地受罪,不至于太难看。这症状是忍不住的,去找过医生,医生说她是不太典型的进食障碍,细嚼慢咽少伤害,比其他患者好点,终究也没办法。 吃到最后嗓子竟发腻,餐前的茶给她留到最后解腻用了。 曲安缈猜想或许不合她胃口,也并不感到面子受挫。只是菜单先前订好,现在不好再加菜,坏了小然的规矩,让她难做,于是体贴地问:“让阿姨再做点宵夜?”潜台词是今晚去她家过夜。可别,她都要难受死了,斯文的吃相看不出,等会脱衣服了犯病,不好看,还有点明星架子。“今晚要看谱,不用了。” 曲安缈没强求。 黛池在洗手间用漱口水,曲安缈在包厢里等她。当曲安缈三个月床伴她都没发作过,偏偏在今天?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不成气候,做曲安缈的恋人或情人而非炮友,有那么可怕?还在较真,曲安缈已经过来了,开口就问:“你要吐?”江枝鹤同她讲过她们公司,不少有进食障碍的,还有对催吐上瘾,她们家有头有脸的艺人都吐进过医院。耳濡目染之下,她对这些都不意外。 黛池说她不会,伤嗓子。“安缈,对不起。”为她的失态道歉。曲安缈捧起她的脸,细声细气:“没关系的,我是担心你。” 这才半天,黛池就习惯她的无微不至了。因此更觉得前三个月的她与现在太过割裂。性情虽然自始自终没有大变,但当时是真真切切把黛池当工具用,她决定把这次当成曲安缈长时间的好心情带来的结果。 她身体暖融融的,紧接着犯困,钓鱼钓到曲安缈肩膀上。车停稳了,曲安缈没叫醒她,给她多睡二十分钟。她迷迷瞪瞪醒来,脚步虚浮地下车,为压皱曲安缈的衣角道歉、为这二十分钟道谢。曲安缈小臂垫着下巴,扒在窗边,水亮的眼睛望着她,因为笑容弯成平易近人的模样:“明天我下班来你家看电影,有空吗?” “有的。”黛池享受了她周到的照顾,自然也要履行义务。 回到家,胃还是空虚,她点许多外卖,知道节制不了,干脆吃起来,撑到几欲呕吐。 黛池第二天照例在进食障碍后断食,早上泡健身房,下午去彩排,人勉强清醒了。榕月的团队给她选好几首旋律轻柔欢快的歌,调子平,不容易出错,商演轮着唱;另几首技巧要求精细的留着给这类节目,早唱得烂熟于心,再吃力的技巧也平庸起来。她彩排没有压力,纯粹是去试设备。 正儿八经音乐综艺,设备不说特级,至少够看够听。手麦耳返还是用着文溪出道后送她的定制款。当时文溪对她有所眷恋,车、房子、装点门面的衣服饰品,样样给到最好。记得大四第一次去参加节目,还没签公司,文溪让助理带她去置办行头,那样天价的东西套在身上,她就以为是文溪的爱笼在身体上,助理是她们之间的桥梁。再后来文溪亲自带她去定制耳返,做耳膜,耳障堵塞着,外界的声音扑朔,像一群飞鸟从耳边擦过,她在鸟群中和文溪对视,文溪也很认真地看她,她就以为鸟群是爱的具象化。要分手了才知道,文溪最不缺钱,礼重情意轻。 彩排结束,她开车回家,在常去的音像店稍作停留,挑选晚上要看的电影。店主神通广大,十排货架,收纳半个世界半个世纪的电影。她在拐角看见费雯丽的脸,魂断蓝桥,曲安缈无意中和她提过,说以前上电影鉴赏课,教授推荐这部电影,可惜抽不出时间。她随口一提,那会儿她们的关系没有亲密到床下也扮恩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黛池记着。 黛池等到九点才等到曲安缈。曲安缈今天看起来被公司大小事务煎熬过一轮,大小姐的锐气少了好多。外面下着雨,冬天的雨扎人,曲安缈不爱打伞,雨落在眉头上,全是疲劳。她一身雨气踏进来,雾蒙蒙的,眼睛有层纱,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这是曲安缈第一次来她家,她带她去浴室。 “不一起洗?” “我才洗过。”不知不觉,黛池开始学会不全盘照收她的任何提议。她仿佛也很开心,被雨润泽的脸格外温柔:“那你要等久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