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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着蒙蒙细雨,让整个江南蒙上了水汽。一副白卷被缓缓打开,它的主人提起尖毫,稳稳落笔,女子柔美的侧脸,丰满的腰线,半露着肩头半卧在榻上的娇态,不过眨眼间就跃然于纸上。好似还差点什么?微一停顿,画笔的主人换上了秃笔,用它点苔染色为画中女子添一抹红色的风情最佳。再换斗笔勾勒出圆叶荷花,尤嫌不够,又舔了几笔,有滴滴露珠缓缓从圆叶上滚落。迷蒙景致里,不远处的花船上传出悠扬的曲调,男子在这头的船檐下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突然,那头的曲调戛然而止,转为女子刺耳的呼救,微愣的片刻他丹青笔下不经意的一点,不偏不移地落在了尚未勾勒出的女子容貌上,晕开了大片墨。天意。他适才也未瞧见女子的容貌,正愁不知如何下笔。“阿衡,画好了吗?”画舫里头慵懒的声音拉回来了男子的注意。“尚未,还差一抹点唇的莲红需要调色。”悦耳的声音自男子的薄唇中发出。已是秋末,男子却着一身淡青夏衫,黑发规矩束起,戴着碧绿的玉冠,冠后两条青丝带随意垂落,偶尔贴在他修长的背脊偶尔随风飘逸。“公子,前面的花船好像出事了,有不少人落水,我们要去看看吗?”护卫模样的随从终是忍不住,挨过来低声问着。“不必,这里的事与我们无关。”男子嗓音偏柔,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语落,他重新铺上一张白卷,想要将刚才惊鸿一瞥的红衣女子重新入画,提起了笔却无从下起。虽晓得主子一向淡漠,护卫仍有些犹豫地皱皱眉,越来越多的人从花船上一跃而下,女子的尖叫男子的咒骂,还有兵刃交接发出的清脆声响,隔着一帘水幕清晰地从那头传了过来。好在出身江南,总是会泅水的多,护卫见不少人已经往岸上游去,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公子,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回去么?”男子垂目,终于又画到刚才的部分,只是女子的五官他仍然无法下笔。最终罢了笔,他低声道:“你去吩咐船家掌舵,交代完了就自去休息,不必跟在我这里伺候。”护卫面略有难色道:“可是那头打的如此厉害……万一打到我们这……公子你又不会武,受伤了该怎么办?”男子看了眼对面,那头似有三波人在交手,也不知是什么局面。他不是多事的人,终道:“再品完一杯茶,我就进去。”“是!”护卫点头,往楼下去了。从最初的二胡评弹,花娘献舞,再到黑衣人甲板刺杀,不过几杯茶的功夫,本来丝竹筦弦欢声笑语的花船,突然如死水一般的沉静……雨仍轻落着,自外而入甚至打湿了白卷,男子嘴角无奈地勾了勾,仿佛在责怪这不作美的天气,又在责怪自己的无能,足有半个月了,他的笔下布不出一个满意的局来。他垂首,卷纸,漫不经心地搁起。不经意间瞄向对面,发现有一抹鲜红之色,正凌空而来。那抹红色翻身跃进围栏,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迳自脱被雨水浸湿的薄衫,直接丢在地上。率先映入目中的是一袭绣有海棠秋月的红兜,他怔了怔,耳根子一下便红了。从来知道吴女多情,却未想过如此大胆,那兜儿也被水淋湿,紧紧地裹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她纤长的手指来到后脖,轻轻一挑,解下了那抹勾人的海棠。他的喉结滚了滚,不知道是该出声提醒她此处有人,还是该先把眼睛闭上,免得占了她姑娘家的清白。还好她一直背对着他,墨发流泻又隔去了春光,除了若有似无的美背,他未能瞧见更多。见她打开一个包袱,拿出一套男装,是江南瓷器人手中钟爱的天青色,那颜色意外的极为衬她。女子侧过来的面容有几分出乎他意料。虽早有直觉,猜她必然貌美,却不曾想那是与江南女子完全不同的气质,冷淡、傲然俗物,更裨睨众生。待她全部转过身来,他微微一笑,谁能想到这么冷傲的人又有着非常温柔多情的眉目。这姑娘将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糅杂的很好。他打量她,她也终究发现他的存在。“姑娘,喝杯茶暖暖身如何?”他温言招呼,不待她答话,已为她斟了杯递过去。“虽是雨前龙井,如今雨中品来,别有一番滋味……”“书生。”她的声音比她的气质还冷,他淡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茶递过去,“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便是要杀人,小生也不会有二话,只是……先喝茶罢。”女子抬起的眼里有些许意外,她接过茶盏一饮,将杯盏还他,道:“书生,我不杀人,偶有出手也为自保,何况今日已添了许多乱,你这倒是难得的雅致,我就不好再添一桩了。”她脚步轻移,在他对桌的位置落坐,“我还需再等两个人,就在你这坐会。”“小生之幸。”他微笑。她见桌面上几十个画卷,嘴唇不由得一勾,问:“都是你画的?”“嗯。”他微笑,发现她唇瓣略白,再仔细看脸色也是如此。是受伤了么?“能看看吗?”她又问。“自然。”他主动打开一副卷轴,是他往日的佳作,见她看得认真,不由主动询问,“姑娘以为如何?”“前者鸾飘凤泊,后者银钩玉唾,皆乃上上之作。”她笑着回话。“此话何解!”他惊讶,把茶杯推近她。“我不懂画,只是从字中瞧出了变化的痕迹。这几行是竹清小楷,最后偏生写得骨立雄健,仿佛出自两个人之手。”男子大喜,抚掌叹道:“姑娘好能耐,我写前两句时只有十五岁,后两句是近些年补添的,我以为模仿的足够像了,没想到姑娘一眼就能识明。”说完,他又为她添茶。“多谢。”修长的手伸来接过杯子,她细细啜饮,仿佛在与故人对饮。“姑娘,你从那艘花船上而来……”他问到一半,见她轻飘飘地一个抬眼,马上识相道:“小生不问。”这人意外地合她脾气。燕云歌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此人面秀眉目,气质儒雅,与他高大的身量一点不符。说来也巧,两人同着青色的衣衫,乍看之下竟有几分相像。兴味十足地眨眨美目,她笑道:“书生,若非你我相识的时机不好,我还真想将你打包回府,收作后院美人。”后院美人是他刚才那卷画的命名。明知她在说笑,他心口突然一跳,对她多出几分好奇,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上勾。“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姑娘劫走我有什么好?”“你长得好啊。”他明显一愣,心跳失序,胸口起伏。“姑娘,我——”蓦然间,楼下传出sao动,他的话陡止,见才离开不久的护卫踉跄地奔上楼来,张声急呼——“公子!有两个陌生姑娘闯入……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浑身的血……”话到一半,护卫瞪大眼,不太明白主子身边怎么突然多了位俊俏小哥,一向对人冷淡的主子竟还会与人对饮,咦?那茶不是……“书生,我的人来了,多谢你的招待。”护卫眼中的俊俏小哥说着起身,走至船头。船恰巧靠岸,她与闯上船的另两名女子在甲板碰头,很快一起消失在茫茫烟雨中。“公子,要追吗?”护卫望着那人饮过的茶具,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必。”男子摊开一轴白卷,提笔勾勒,趁着记忆鲜明,他赶紧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画纸上定格。一盏茶后,男子搁笔,对自己的新作非常满意,又提起小楷为这幅画命为花船美人,最后以居衡二字为落款,只是在提诗时不由犯了难,好像用什么诗都不足以显示那女子的特质。男子端过茶盏细品,却发觉是与她对饮时用过的杯子,蹙眉,嫌恶,一个扫落,杯子摔成碎片。护卫叹息,还以为他家主子转性了,原来是刚才顾不上发作。这位主子最是爱洁,文房四宝画布杯盏,从不假他人之手,更是个爱体面的,一句重话都听不得。他正想着,就听到主子语气漠然如是说道:“若再遇到,我定拔了她轻佻的舌头,再取下她狂妄的双手……看她还敢不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