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寧為玉碎
第一九五章:寧為玉碎
趙野因問道:“寧王殿下死於血症嗎?” 紅葉並未聽到趙野詢問,喃喃道:“他病勢凶急,很快便不行了。我向他陪不是,不該害他在世最後一程光陰都不得安寧。當時他已經喘不過氣,還擠出笑臉和我說:‘紅葉姑娘,你待我很好。真的很好。’” 她停了一會兒,又輕聲道:“他走了,我受不住打擊,好些日子渾渾噩噩,等回過神,人已經在這宅子裡。原來他早早將我日後生活安頓好了,贈我金帛財物,又託知交照應,讓我一介女子,孤身生活也衣食無憂,不受惡人欺凌。——可這一切有什麼意思呢?他不在了。” 紅葉話音甫落,彷彿教悲傷死死攫住,怔愣失神。她面向趙野,卻瞧不見他,木著臉彷彿泥塑木雕的人像,一滴淚也沒掉。 她的淚水早已流乾了。 趙野看著身前這位慣穿銀灰襖裙的女子,為她一陣難過。 他們所在的書房雕花窗戶大開,竹簾高捲,桐蔭深處蟬鳴不絕。紅葉臨窗而坐,那兒在午後時分恰是樹蔭交接遮掩不住日照之處,金亮的天光落在她和附近書櫥上。 那樣晴好的天光,照在櫥上書本,連最死板沉寂的藍皮書封都教映照出一股燥動生意,落到紅葉那兒卻噤住了。它再燦爛,也驅不走紅葉身上的暮氣。 當年紅葉必然人如其名,鮮亮明麗,可惜一盆火似的情意無處可投,終至自焚成一坯草木死灰。儘管寧王周全安排供養,替她餘生鍍上一層細麗的銀光,灰燼始終成了灰燼。 紅葉發了一會兒呆,一隻鳥雀飛來撞上簾櫳,砰咚的聲響教她回神。 她向趙野歉然笑道:“我真是,自顧自說些陳穀子爛芝麻。” 趙野道:“小姨不見外,這才暢所欲言。”他又閒話一陣,而後不露痕跡問道:“我聽說寧王四處留情,連南下辦差都不忘尋芳,可聽小姨的意思,他和任何姑娘都無瓜葛?” 紅葉道:“殿下尋花問柳,不過為著敗壞自家名聲,私下他對我們這班花娘待之以禮。” 趙野神情剎那微不可見地凝滯,他盼望寧王乃是自己生父,如此更好擺脫義德帝,紅葉吐露的消息和他的願望背道而馳。 他存著一絲指望,搭話套問:“寧王殿下可是為了曹七姑娘潔身自好?” “正是。”紅葉答道:“不單我親身見聞,寧王府有位宦侍汪福,從殿下幼年起便一日不曾暫離,貼身伺候,他說殿下不曾親近曹七姑娘以外的女子。” 趙野心一沉,寧王是他生父的機會大減了。 面上他如常搭訕,道:“如此說來,寧王殿下放浪形骸,意在報復太宗皇帝。” 紅葉道:“我也是這般猜想。殿下從不曾言及為何將自己弄得一身臭名,不過他鍾情曹七姑娘,能不介意太宗皇帝害死她嗎?但太宗皇帝是殿下的祖父,更是天子,殿下無計可施,只能葬送自己作為還擊。” 趙野道:“寧王殿下這著,可將了太宗皇帝的軍了。” “可不是?寧王殿下身邊不乏眼線向太宗皇帝上稟實情,可太宗皇帝沒法替殿下對外分證。殿下對外行徑浪蕩,你說他實則守禮志誠,誰信呢?平白越描越黑。太宗皇帝若說殿下存心慪他,這又算殿下忤逆大不孝,莫說繼位,連王爺位分都保不住。” 趙野這下倒是有感而發:“太宗皇帝御下不留情,唯獨對寧王殿下眷愛情深,殿下方能長久放肆。” 紅葉嘆道:“太宗皇帝確實疼愛寧王殿下,可惜始終不懂他,先是害死曹七姑娘,又隨他和花娘廝混。” 趙野奇道:“太宗皇帝容許寧王殿下和花娘廝混?他們祖孫難道不正因此撕破臉?” 紅葉道:“明面上太宗皇帝不得不裝模作樣,杜臣民悠悠眾口,私下就兩樣了。殿下南下常州辦差,和一班倡優鬧得很不像話,太宗皇帝派當時還是安郡王的今上前去管束。汪福聽到今上勸寧王殿下顧全天家顏面,別大張旗鼓宿娼。你想,沒有太宗皇帝的意思,今上敢鬆口縱容殿下追歡買笑嗎?我和汪福猜想,太宗皇帝發現殿下鐵了心自毀,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盼他對女子——哪怕對花娘也好——再動心動情,忘了曹七姑娘,重新振作。可惜,誰也醫不好殿下的心病。” 趙野聽到此處,更覺大事不妙,不只寧王去過常州,義德帝稍後也去了…… 他打算盡可能探問寧王兄弟往事,也就順著紅葉話頭攀談,問道:“那麼他們祖孫究竟為何事反目?” 紅葉苦笑,道:“仍舊為了曹七姑娘。殿下花天酒地,久而久之,太宗皇帝不耐煩,召他入宮訓誡。汪福在殿外伺候,聽到太宗皇帝怒喝‘區區一個婦人,你犯得著嗎’。殿下當下不發一語,回府後尋出一只玉珮。那玉珮乃是他和今上出生時候,太宗皇帝親手碾就賜予他們兄弟。殿下敲碎玉珮,連同一塊完好的瓦片放入盒裡,派人進呈宮中。他在告訴太宗皇帝‘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日晚些時候,太宗皇帝下旨幽禁他。” 趙野無暇為寧王的痴心倔強喝采,但覺腦仁疼。 寧王一直持有太宗皇帝御賜的玉魚,換句話說,是義德帝丟了玉魚。 義德帝那傢伙板上釘釘是他生父…… cao…… 他心中煩惱,面上不動聲色,因此紅葉不察有異,往下說道:“寧王殿下存心毀壞聲名,我等花娘拿人錢財盡道義,也感激他溫存寬厚,誰都不曾道破這層內情。連同他和太宗皇帝那些舊事,我本來打算全數帶進棺材,可是……” 她頓了頓,歉然望向趙野,道:“阿野,你有幾分神似寧王殿下。我並無意拿亡者觸你楣頭,然而對著你,我好似見到他,想將這些年的心事一吐為快。” 趙野道:“小姨,我不忌諱這些,你心裡若還有話,但說無妨。” 紅葉頜首感謝他的體貼,道:“我曾經盤算將來到了九泉之下,跟殿下細談的。這幾年我想通了,縱然我死了,也見不著他。” 她轉頭眺向窗外,趙野直覺她並未將屋外晴光濃陰望進眼裡,或者說,她所目睹的絕非旁人所見的繁綠夏景。 紅葉道:“殿下一定追尋曹七姑娘去了,如今他們不知到了什麼地界。我縱然曉得他去處,也不會跟去。這一回,我再不打擾他了,讓他和曹七姑娘清清靜靜地相守。他在曹七姑娘身邊,定然萬分歡喜。”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淺淺笑了,那一刻,枯槁的容顏隱約現出些許生氣。 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①趙野身世在這章完結了,下一章會搞點事 ②其實紅葉孤注一擲為愛誤終身這樣的事,在小說裡做得,藉它過過乾癮就好,現實裡盡力像鄭愁予《牧歌》中那句詩那樣吧,“殘凋的花兒隨地葬,過橋的馬兒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