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人格侧写

    进了公司，秘书办的人已经在楼下等她了，赶忙迎过来，“王小姐，成总正在开会，我跟他说声您来了。”

    等王安羽上楼，成舟亲自从会议室出来接她。

    他穿了件白色西装裤，卡其色衬衫搭乌木色丝带，端得称一句风流。

    王安羽看了眼，算是理解尹素游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了，这优雅的贵公子范确实是很多小女生的审美狙击。

    “进。”成舟给她开了门，低声问询：“身体好点了吗？”

    “没有大碍。”王安羽坦诚，接着道：“让人帮我回家取件衣服。”

    成舟点头就安排了下去，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金辉亮堂，庄重气派的橡木长桌显然不是年轻人的审美，无声说明了这是家族企业。部门主管和技术顾问们分列两侧，看到王安羽进来，都全部自动站了起来，热情不失礼貌问好：“王小姐。”

    成舟插了兜，小声在王安羽耳侧道：“国人什么时候才能改变一对上官就变软的骨头？”

    王安羽不悦看过去。

    成舟耸肩，不再多说，走到主位落座，“许主管，你接着讲目前招标的情况。”

    许主管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她道：“评标专家和招标方看投标文书，关注的第一个点是投标人是否具有履约能力，这方面我们两家没有差距，可以拿到同样的分数。”

    接着，许主管开始切PPT，道：“但第二点对采购需求的匹配度，大型建设工程我们是第一次做，江显主要业务是医疗。就这一点我们可能会失十六分。”

    “所以我们的标书必须更有针对性。”

    王安羽一直都在安静听，没有讲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似说给成舟，实际说给她听的。

    两大商业法案都明令禁止了各类“询问”“暗示”，但生意场上哪有谁真公平竞争。

    散了会，成舟的某个助理也给她取了衣服和鞋回来。

    “借你休息室一用。”王安羽拿了衣服。

    成舟抬手，示意请便。

    王安羽出来时候，成舟正坐在沙发上翻招标书，闻声他抬头，怔了下。

    眼前的女人常常穿着干练，即便是先锋设计师款，她也最多选腰侧有抓皱或者长短不对齐的衬衫，但此刻她穿了条长裙。近几年文化复兴，民族自信，这个圈子又开始崇古，这件简约但充满禅意古韵的枯叶色长裙一看便是秀款，过长的裙摆和复杂剪裁，显然穿上除了能让看的男人赏心悦目，没别的作用。

    裙下是双女人味十足的芭蕾款鞋，黑色丝绒丝带层层叠叠缠着她白皙纤细的脚腕，勾人遐想。

    成舟意味不明笑笑，道：“恭喜啊，抱得美人归。”

    这话语气不阴不阳，“美人”这个词是连带着华峰一起骂了。

    成舟知道，所谓喜欢王安羽，是要让她觉得他喜欢她，好欠他人情债，不是要真的喜欢她，以免心里不平衡影响两人交情。

    但到底心中郁气，成舟还是皮笑rou不笑开口：“王小姐来西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目只是托词，华总才是山水之间吧？”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了，王家小姐在哪里没有项目做，而且现在政治高压，清闲最好，她非得跑到北边沿海来做项目。他起初还自恋过，以为她是给他机会。

    现在成舟只想扇自己两巴掌。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成舟那张嘴不是一天两天的欠。王安羽也由着他阴阳这两下，毕竟确实是她没说真实目的，她也尊重他对她这几分真心。

    成舟看她不语，进一步道：“7.9严打那次好多消息都被王老亲自封锁了，根本查不到。但我爸经历过那个时候，我回去问了他。”

    王安羽在他对面沙发坐下，她端了杯茶看向他，等他下文。

    “我爸说当时跑了的那个女人是华峰放的。”成舟手指摁上眉骨，道：“也对，老华总抓的人，那时的西海除了华峰也没人敢放。”

    “后来那女人跑到北京告状，这一下果然引出了7.9大案，四省高官落马十几位。”成舟顿了下，道：“能请动王老，大家都不可思议，猜是求到了你妈那儿，毕竟刘主任菩萨心肠，谁不知道。”

    王安羽笑了笑，成舟说的基本正确，只除了——那个女人不是求到她妈那儿，是求到了她这儿。

    刘思是菩萨心肠，但高官太太怎么会不慎重？这些年王前知很多事情不好出面，但他不想见的人，没有一个能过得了刘思这关。

    也只有孩子，不够懂事的孩子还存着最质朴柔软的心脏。

    也完成了华峰在一个十岁女孩那里的第一个人格侧写。他是救了很多很多可怜女人的英雄，还一定很俊美，否则怎么会那个美丽的女人到死都紧紧握着他的打火机。

    成舟终于问出口：“你那时候就认识他是不是？你就是来找他的！”

    终于问出口，他心底一松，却又自嘲。他有什么资格问出口？他的喜欢从不纯粹，真真假假，又有什么资格要别人的真心？

    到底有一些友谊，王安羽不想瞒他，“我是来找华峰的，但我也是来了才喜欢的他。”

    这更是晴天霹雳，原来和出场顺序也没有关系，他才是先出场的那一个。

    成舟握着招标书的手指骨节发白。

    “说正事吧，成总。”王安羽放下茶，拿起招标书翻看。

    成舟低头无声笑了笑，对，要说正事，原来掺杂了利益，连在感情上为自己争的资格都没有了，他突然想起了尹素游，但下一刻他冷静下来，道：“这个项目涉及庞大现金流，环环相扣，我希望王老能出面施压。”

    不出所料，希望她父亲出面。

    王安羽心下叹息，她该怎么说？政商虽然你中有我，但所处体系到底不同，底层逻辑完全不一样。她理解不了成舟的商业危机意识，成舟也理解不了她对于权力的慎重。

    如果她拿这件事情去给父亲说，王前知只会皱眉她的不懂礼数，就这点钱还值得他开口？

    就像她的幼年，她拿考试卷子去给父母签字，王前知看着她的试卷，不语。他签字什么分量？是什么地方都能配的吗。再者，若被有心人拓了作他用也是危险。

    刘思不动声色从他手里拿过给女儿签了。

    是以从小都是刘思给她作业签字，到后来刘思为了仕途选择油田外派，就没人给她签字了。保姆哪里敢签那两位的名字。所以王安羽从小就会模仿母亲笔迹。

    她学会了做假，不再是那个会哭着给市长热线打电话找爸爸的女孩。

    但这些家庭私事她不能给成舟说。他们这些人亲疏远近向来分得清楚，这样才能形成权力、金钱的内循环。

    王安羽只是道：“我爸离开西海很多年了，现行生态也不清楚。我去找明姨一趟，让她给些建议，你觉得怎么样？”

    话不能说太明白，只能说给些建议，但这已经是给办的意思了。

    成舟当然知道明姨是谁，权力比王前知差不少，但县官不如现管，他松了口气，“辛苦了，我去亲自准备要拿的东西，晚上发给你，你看有什么需要补充。”

    “那我走了。“王安羽起身，道：“安排个人送我去雍邸吧。”她没给华峰说，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好。”成舟吩咐了司机，他也送她到电梯口。

    回到办公室，落地窗外已经是暮色，霞光夕照，海洋是温柔的粉色泛着水晶一样的光泽，像是少女的眼眸，也像是少女的眼泪。

    成舟又想起了尹素游，这个不小心闯入名利场的傻子，横冲直撞，格格不入。

    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美女没见过。

    大学时候甚至有一位女友买了百达翡丽的真盒子装了块假表送给他，娇声央求：“我攒了一年的钱呢，哥哥情人节不送我什么吗？”

    那时成舟打开盒子，将表摔在了女人脸上，“跪下。”

    女人已经是面色惨白，害怕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呀哥哥...”如果她假装不懂也许还有的糊弄，但被他这一吓，她这句口不择言便是彻底暴露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成舟双手插兜，俯视她，“用嘴叼起来。”

    女人快被他冰寒的脸色吓死了，乖乖跪在地上用嘴叼起了那块假表，仰头忐忑求他。

    成舟感觉有什么碎裂了。

    他便习惯了买了东西随手丢给对方，有时候丢在桌上、床上倒没什么，有时候也会丢在地上。但有次他将买给尹素游的珠宝丢给她，掉在了地上，他一抬眼，对上少女满脸的眼泪。

    “愣着干什么？捡起来。”他习以为常。

    少女用脚开始踩那串火彩浓艳的珍贵宝石。

    “你是不是有病？”成舟为她的过激反应愕然。

    “我不要，我不稀罕。”尹素游瞪着她那双快占小脸一半的大眼睛对着他流泪，“你不可以这么羞辱我。”

    珍贵宝石娇气，有些开采都必须用手不敢上机器，更何况被她这样踩几脚，搁给普通二代早大发脾气了。二代虽然一身行头光鲜，实际靠父母没什么大钱，但成舟例外，他早涉入了家族企业，向来出手大方，不会为钱跟她生气。

    只是成舟懒得陪她演这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直接道：“尹素游，你去洗洗脑，小说看多了吧。”

    但偏偏有哪天他心情好带她出去玩，在游乐场有套圈游戏，他心血来潮玩了局，赢了头彩是一个星黛露发箍，随手给少女。

    他一低头，对上一双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

    “你除了会哭还会干什么？”他没安慰人的心情。

    少女激动地捧起他的脸，重重在他脸上亲了口。

    “尹素游你口水！”他爱洁，拿纸巾擦脸已有怒色，但眼前那张小脸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他丢了纸巾，没发脾气。

    现在想起来那张哭花了的脸，成舟却是无声叹息。

    真是个傻子，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