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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男人



    好莱坞的夏天永远是这样闷热。

    餐厅窗外,树上的蝉在疲倦地鸣叫着。兰蒂把行李皮箱收进柜子底层,换上破旧的棕色长筒袜和侍者服。

    兰蒂是个混血儿,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美国白人。父亲在她出生后就弃她而去了。前不久,兰蒂的母亲又病逝了,她只能来到好莱坞的餐厅投奔舅舅。

    但餐厅老板鲍里向来歧视黄种人,她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炙热的阳光洒进房间,空气沉闷,惹得人又渴又累。兰蒂干了一天活,看见柜子顶上放着果汁,便踮起脚尖去够。

    “喂,你!”

    门开了,老板鲍里像蛮牛一样地走来。

    兰蒂微吓——因为身高不够,她正搬来凳子踩在上面够果汁。

    “黄人小鬼竟然想偷喝果汁。”

    鲍里手中拿着一条鞭子,抽了一下凳子腿,

    “所有黄人都像你一样,爱偷窃又肮脏,快把凳子拿开!”

    “所有白人都像你一样愚蠢!”

    兰蒂反唇相讥,她立刻够到了果汁,把瓶口放到嘴边。

    鲍里抽走了凳子。

    果汁洒了一地,摔在地上的兰蒂顺势抱住鲍里的脚。

    “放开我!”

    鲍里怒吼,

    “果汁是给客人喝的,你个混血小鬼别想沾一丝一毫。我警告你,玛莎今天病了,所以你必须去替代她服务。”

    “今晚我休息。”兰蒂不耐烦地道。

    “如果我看到你偷懒,那你就别想干了,知道吗?”鲍里并没理会,俯下身指她。

    兰蒂瞪着他。

    地上的女孩扬起下巴,用小兽一样倨傲的眼睛盯着鲍里。她的脸颊清瘦冷冽,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点混血感,漆黑的眼神定定的。

    这是鲍里最讨厌的目光,她明明是个低微的女孩,却总显出不符合年龄的倔强高傲。

    “打扫干净,今天有贵客来,别惹乱子。”

    鲍里甩开她,然后离去。

    兰蒂气呼呼地看着鲍里的背影,而后“砰”地一声把皮箱踢倒在地上,又沮丧又愤怒。

    “我爸打你了?”

    门开了,一个金发男孩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是鲍里的儿子杰尼,也是兰蒂在餐厅唯一的朋友。

    杰尼加重了语气:

    “今晚有好莱坞巨星来这里聚餐,每个服务员都得打起精神。”

    兰蒂不咸不淡地说:“如果为巨星服务能让鲍里多给我些工钱,我会很高兴。”

    虽然她身在美国的电影天堂,但她从没机会目睹那些光鲜亮丽的红毯明星,毕竟,穷人是没资格进入好莱坞的。

    “这里可是好莱坞啊!”杰尼在她身边坐下,“听说今晚来的人是好莱坞最有名的演员,多少人梦想着找他们签名呢。”

    “跟我没关系。”

    兰蒂仍然不咸不淡地把板凳搬好,

    “嘿,你能给我口水喝吗?我渴得厉害。”

    “鲍里不让我们喝水。”

    杰尼耸耸肩,

    “连我也不行,所有的果汁都是准备给今天的客人的。”

    “该死。”

    兰蒂踢了皮箱一脚。

    -

    晚十一点,餐馆灯火通明。

    其实,这家餐馆并不算好莱坞最著名的,只不过鲍里的rou烤得不错,很多人都争相前往。

    “先生们,很高兴见到你们。”

    鲍里站在门口,和进来的三个男人握手。

    兰蒂偶然间瞟了他们一眼,但也看不真切,但她也知道,他们就是人们常说的“好莱坞大明星”了。

    兰蒂忙着端盘子,很快就离开了门口。

    不一会儿,三个男人坐到了兰蒂旁边的一桌。

    兰蒂在服务中,听见鲍里对为首的那个演员恭维:“听说约翰逊的新片即将上映了?”

    “是啊,不过,我可比不上伽洛德,他上部电影的票房足赚了十亿美元,对吧?”

    叫约翰逊的演员把手搭在右侧的一个黑衣男人肩上,笑道。

    黑衣男人留着大背头,有一张线条极其优越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深邃的眼窝下打出一片阴翳。他高鼻薄唇,下颌棱线锋利冷冽,眼神幽深,似乎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兰蒂偶然看了他一眼,便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平心而论,那是一张极其适合大荧幕的脸,英俊得夺人心魄。

    她整个人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客人招呼她上菜,才走开。

    端完一趟盘子,兰蒂来到出餐口,隔壁桌的服务员莎拉点了点她的肩:

    “嘿,帮我上一下邻桌的朗姆酒,我去个卫生间。”

    平日里,餐厅的白人服务员经常这样借口让兰蒂多干些活,若放在平时,兰蒂肯定不干。但今天不一样,邻桌坐的正是那个英俊的男人。

    兰蒂接过酒瓶,向他们走去。

    她把酒放在桌子上,趁此真正看清了黑衣男人的容貌。

    他大概三四十岁,有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沧桑气质,梳着背头,没被发胶粘住的头发垂下来,从侧面挡住额头和眼睛。他的脸是兰蒂看过最有男人味的脸,每一寸,都透着冷冽的锋利。

    男人的手上夹着名牌香烟,手指带着四五个银戒指,上面镶嵌着的古怪图案,估计价值不菲。满臂的纹身,纹满了的墨绿色字母,显得不羁而潇洒。

    男人身上带着一种独特冷肃的气质,仿佛和周围人自动隔开一道屏障,令人过目不忘。

    兰蒂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微微平复了心情,站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三个男人已经点了好几瓶酒,不时聊着一些只有演艺圈的人才听得懂的事情。

    “喂,小子。”

    约翰逊看到了旁边的兰蒂,他冲她抬了抬下巴,

    “给我倒酒。”

    兰蒂因为常年吃不到好东西、缺乏营养,加上留着短发,看起来有点像上中学的小男生。

    “约翰逊,你怎么搞的,人家是女生。”

    一个橘色上衣的男人大笑起来,紧接着,那英俊的黑衣男人也漫不经心地扫了兰蒂一眼。

    兰蒂有点脸红。

    “我是女生。”

    她马上说道,瞪着他一字一句,声音短促而低沉。

    约翰逊乐了:

    “哦,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啊。来,给我倒杯酒。”

    兰蒂走上去,“砰”地一声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打开启瓶器倒酒。

    倒完酒,把玻璃杯递给约翰逊。

    由于和对方有段距离,她的身体不得不向前倾,脸颊便暴露在灯光下,也暴露在约翰逊仍的眼里。

    “混血黄崽子。”约翰逊看到了她的肤色,咧开嘴,眼里写满嘲弄的意味。

    种族歧视。

    兰蒂不无恨意地瞪了他一眼。只赖他是所谓“有名有势的巨星”,她忍了下来。

    约翰逊和那个穿橙色上衣的同伴交换了一个讥笑的眼神,而后开始碰杯。

    过程中,黑衣男人的话倒很少,一直在喝酒。

    不一会儿,三个人有些醉了。兰蒂就站在他们旁边服务,他们的烟味呛得她几乎要流下眼泪。

    黑衣男人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朗姆酒,有丝丝缕缕的苦涩从他眼角渗出来。

    兰蒂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睛里隐藏着万千过往,每一寸,都在诉说着难以告人的故事。

    似乎因为酒精,他有些不舒服,蹙眉咳嗽了几声。

    兰蒂想了想,走上前:“请问您需要解酒茶吗?”

    他漂亮的幽蓝色眼睛看了一眼她,嗓音沙哑低沉:“不用,谢谢。”

    男人的睫毛长翘浓密,眼廓漂亮优越,眼珠仿佛湛蓝色的海洋,透着被月光洒过的光华,又透着一丝吸引人的忧郁。

    只这一眼,兰蒂仿佛整个人掉进了月亮里,她屏住呼吸,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心里似乎被星星点点地光亮洒进来。

    男人的每一寸容颜都在她脑海中深深刻下,让她心里由内到外泛起涟漪。

    兰蒂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退到旁边。

    三个男人在不停地倒酒,但兰蒂一天没喝水了,越看越渴。

    她喉头滚动着。

    “嘿,这小妞在馋咱们的东西呢。”

    酒过三巡的约翰逊发现了她的神色,他倒了一小杯酒递给兰蒂,冲她晃了晃,

    “要不要喝酒?”

    兰蒂眼里闪烁着渴望。

    她往前了一小步,喉头滚了滚。

    “你还当真了。”

    约翰逊嬉笑着收回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兰蒂愤怒地瞪大眼睛。

    她双手握拳,几乎就要挥上去。

    约翰逊见此不悦,因着喝醉,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你妈没教你规矩吗?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哦,也罢,你妈没准是个黄人,黄人向来是不懂规矩的。”说着,他又道。

    “但我妈教过我怎么对你这种混账。”兰蒂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狠狠踩了约翰逊一脚。

    约翰逊吃痛,酒也醒了小半,他晃晃悠悠走下座位,扬手就要打她。

    “你说什么?你这肮脏的黄人小鬼!”

    下一刻,约翰逊的被另一个人拦住。

    “够了,种族歧视不是什么好现象。”旁边的黑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下来,握住同伴的手腕淡淡道。

    约翰逊扬眉:“伽洛徳,只是玩玩而已。”

    兰蒂却彻底被激怒了。

    她忽然出拳向约翰逊的鼻子打去。

    约翰逊冷不丁挨了一拳,捂住鼻子道:“小鬼,你不想混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所谓的巨星也不过如此。”

    兰蒂一边躲避一边挑衅,

    “来啊。”

    约翰逊大步流星走过来,嘴里不断骂着肮脏的词语。

    “是你自己找死,今天就让你领教我的拳头。”

    餐厅瞬间sao乱起来,桌子被撞倒了,客人也都离开了座位,冲出门去。

    兰蒂灵活地上蹿下跳,一边闪避,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泼他:“来啊,来啊。”

    场面极度混乱。

    终于,鲍里怒气冲冲地从后厨走了过来,擒住女孩的胳膊:

    “兰蒂,你得罪了我们的贵客!”

    说完,他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兰蒂双臂被鲍里反扣住,不甘地瞪着他:

    “是他先挑衅的!”

    约翰逊嚣张地整了整领带,指着他道:“准备应诉吧,我绝不会放过你。”

    兰蒂好像并不惧怕,喘息着与他对视。

    约翰逊长出一口气,迈步扬长而去。

    “伽洛徳、史密斯,我们走。”

    他的两个朋友也随之离开。

    伽洛徳临走前瞥了兰蒂一眼,他目光深邃,眼眸轮廓优美,兰蒂忍不住望着他发愣。

    兰蒂望着伽洛徳离去的背影,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

    她想和他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