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殊途
“大厦将倾，先生想要维护的盛世和平……当真存在么？”少年郎身着一身嫁衣红裳坐于轿中，难得沉肃了神情，垂眸敛袖，那缠着喜庆红绸的轿子早被破了门扉，掀了轿顶，周身是烈火颓垣，面前是仓皇绝路，本是生死时竞，他却问了一个与此情此景似是毫不相关的问题。 “怎么会，不存在呢？”那怀抱赤狐的先生渐行渐近，她换上与平日截然相反的玄底红衣，平素温柔可亲的声音偏染上几分痴狂，似是呢喃自询，又似是迷惑反问。 程先生浑不在意那择人而噬的烈烈火舌，一步一步走近那因中了毒香而动弹不得的小学子身边，她施舍似地凑近那张苍白的面容，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小学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秀美人，赤狐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掌心，一跃而入少年怀中团成一团，先生染了蔻丹猝了毒的柔荑轻柔捧起少年的头颅，温声夸赞着，仿佛她仍是那个对花月归照顾有加的乾门先生。 “你可是……我最喜爱的小学子，你也不相信先生么？” “……怎么会，学生自然是相信先生的。”毒入肺腑，却是藏得更深了。花月归苦笑一声，面上染了几分脆弱，不是什么剧烈的毒，却让他一直麻痹着身体无法动弹，现下能动作的，怕是只有这一双眼，并这一副喉舌了。 头颅被先生抱住，成熟女子的馨香令他羞红了耳根，却勉力平淡地回应着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程先生，清澈的眸中却并无意外的情绪，只毫无波澜地看着程先生的笑颜，仿佛将一切腌臜都照了个干净。 “原来如此。”程筠紧紧盯着少年如明镜的双眸，半晌，指尖又触到温热的通红耳根，她忽然笑得更欢了，“什么时候察觉的？” 你问我我就答，那我多没牌面？ 小学子眼中明晃晃地表达出不满的内容，却又心有顾忌，实话实说：“……在您表现出，未察觉学子失踪的时候。” “是那次……这么早呀……”赤狐呆在嫁衣少年的怀中嘤嘤叫唤了两声，唤回先生迷离的神思，她与少年额头相抵，分明呼吸交缠着，却是更加重了迷毒，女性磁性的嗓音在少年的耳边萦绕，“连先生的心思都摸这么通透，皎君，平日里可看不出来呀……” “既如此，那你是不是……对你身边的那几个的算计，也心里门清呢？”有意拖延时间，她借题发挥，低声扰乱着少年的思绪，“华清季家少主、宸亲王殿下、凌首辅、同文行会长、昭阳大公主、还有……玉泽……” “……”鸦羽般的眼睫轻颤，花家的小世子随着先生檀口吐露，每道一个人来便眉宇轻蹙，直到最后，他完全闭上了眼，似是平复心绪，而后在先生惊奇的目光中微笑了起来，“您说的没错，可是至少，我们还能站在一起和平地说话。” “天真。”程先生忽然敛去笑意，轻呵道。 “天真一点，不好么？”花月归依然浅笑，“先生不也是天真之人？” 他费力动了动头颅，勉强将自己的面颊蹭进先生温软的手心，这里可与程先生的表现不符。 耳尖动了动，察觉到了什么，他并不去刻意关注程筠的神情了，只侧着脸闷声拖延道：“先生待学生不薄，先生教诲，学生感铭于心……” “此番对峙，是为立场不同，学生冒犯直言，只是，先生之路，道阻且艰。”清朗的声音愈言愈低，但程筠与花月归足够相近，故而听得十分真切。 “那又如何？”程先生挑起一抹反派标准的恶劣笑容来，指尖轻抚着少年柔软细腻的颊rou，“你乖乖的，这次，我便放过你……” “错了。”程筠语未毕，便闻少年一声轻叹，少年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来，他轻笑着重复了一声。“错了……” “先生错了，是这一次，学生放过您……”程筠眸中迎着那漂亮的笑，她的神经忽然紧绷起来，本能开始警觉，身后传来厮杀的声音，金铁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只是，那占上风的，却绝不是暗斋的惯用武器。 天空忽然燃起绚烂的烟花，粗粗一看，蓝色蔷薇转瞬即逝，白日焰火，绽放一刻后便融入浩瀚烟云。 兵戈相击的声音过于刺耳，几路不同的人马竟同时出现，狙击起暗斋的援手来。 “还好百姓都已闭门不出。”心下暗叹，少年更专心应付起面前的先生来，笑得更欢了，越发像是初入明雍时的纯稚，“先生您看，这血路烟花，可是好看的紧？” 你是饵，我也是饵，大家都在拖延时间，谁比谁高贵啦？ 程先生粗粗估计了一下形势，怔愣了一下，忽而起身，放声大笑起来，嗓音愈发尖锐：“哈哈哈哈，好看，怎会不好看？” “乱子入局，原是这么个入法……”将几方不合的势力拧成一股，这本是不可能的局面，她却是未曾想过原还有这种发展，先生的声音渐趋平稳，低声的轻叹夹杂了一些缠绵的旖旎，“我倒是小瞧你了……” 花月归强行运气，冲破一处经脉，感觉力气回来了些许，他抖了抖衣袖，勉力站直，与程先生对峙，他依然笑面相迎：“非是小瞧，而是，学生离开明雍日久，也成长了许多啦……” 步伐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了。 “的确是成长了许多。”程先生应和着赞叹了声，听这一步一步踏在人心上的脚步声，她便是想走，也要来不及了，然而她忽而想起什么，神情古怪，眸光似有戏谑，“那你……这里，又有无成长呢？” 趁着少年尚未完全恢复力气，程筠忽然便揽住少年的脖颈，迫地人低下头来，女子勾着唇便亲了上去。 她分明要矮上少年几分，却仿佛把少年给完全压制了，柔舌强迫着少年的软舌与之共缠绵，年长者强势地掠夺着少年人的吻，将艳红的口脂染在柔嫩的唇瓣上。 但这是一个没有毒的亲吻。 小学子怔愣了片刻，生涩的挣扎反而像是欲拒还迎，任她肆虐。尚不知换气为何的少年被吻得酥软了身体，还是那强势的先生先行温柔了动作。 她最后一次当少年温柔可亲的程先生，而这最后一课，却是一个强势的染了疯狂意味的亲吻。 程先生并没有说谎，花月归当真是她最喜爱的小学子。 只可惜，有凌首辅他们在，她和这花家的小世子呀，注定走不到同一条道路上去。 一吻毕，匆匆赶到这里的人被那缠绵的亲吻给惊得慢下了步伐，程先生拖延时间的目的业已达到，暗斋新派出的人马迅速将人接应，不再停留在这分明一身鲜红嫁衣，却似乎还沉浸在深吻中的青涩少年身边。 “你呀，还有得成长呢……”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赤狐紧随着那先生的离去而迅速离窜，女子染了笑意的低语还回萦在少年耳边，“我等再见，便已是殊途，下一次，可不会对你如此留情了……” 那少年柔振袖摆，轻抚着唇瓣，那之上似忽仍有先生余香，倏而回神，有风传来少年絮语，直送到远去的程筠耳边。 “先生焉知，殊途不会同归呢？” “哼！”昭阳大公主一时一身嫁裳，冷眼旁观了一场吻戏的末节，见人似乎还有心回味，心下不爽，语气更显冷肃，她轻哼一声，“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 “顺藤摸瓜，才好一网打尽。”花月归立时回神，将注意力放到明艳动人的大公主身上，露出一个温和地浅笑来，“这不是公主殿下您希望的嘛？” 来路是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