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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田疏一事算是就此作罢了,皇帝虽然在这事上对王鄞难免有了芥蒂,只是她说的有理有据,不好再次翻脸,便只好怀恨于心。而田疏则在尚工的极力挽留下,才勉强答应,做完中秋的活再出宫。

如今已是八月出头,月半中秋乃宫中大事,连着太后以及“隐居”一般的德妃亦会出席中秋宴席。

只是,在这欢天喜地准备庆祝佳节之际,胡人列敕却丝毫不给面子,直接取了黎国西北玉门关,一路大刀阔斧,长驱直入。如今黎*队没了王濯,宰相一派指上来的“领军天才”又是个纸上谈兵的,一见到真刀真枪,吓得连人影都找不到,于是被列敕一路打得节节败退,让了关口三大县,跟闹着玩似的。

虽然汝怀已经好久不管事了,宰相亦最大程度隐瞒了前线下来的情报,只说了“胡人狡猾,我军败退”八个字,但汝怀还是难得忧心忡忡起来,当然他可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只在朝上叹了口气,说了句“再接再厉”便淡定地下了朝。

西北离京城远得很,就算仗打得再水深火热,宫中的重点却依旧是热火朝天准备中秋。

一晃眼,中秋临近。一场秋雨一场凉,喧腾了几个月的燥热暑气被连着两天雨水浇了灭,檐角雨线如碎珠,着单衣竟能感受到丝丝沁人的凉意。

碧沁阁外头的清流浇了两天雨,愈发湍急,激到碎石之上如白练一般。

王鄞立在桥上,俯身支着雕出含苞莲花一般的栏杆,望着急流向东而去的河水发愣。

“婉仪在看什么呢?不是要去重旸宫,将蜂蜜桂花酥送给贵妃娘娘吗?”贻川在边上等了半天,又看了看毫无看点的河水,不知王鄞为何看得如此入神。

王鄞顾自笑了笑,还没说话,祁无雪声音便凭空出现了:“原来jiejie还有这份心思。”

说着,一个绛紫色身影从木桥另一头缓缓出现,祁无雪长发只在脑后随意绑了个低垂的圆髻,露出净白明朗的螓首素颈。她垂着眼帘,对身后的槐桑道:“既然如此,槐桑你便与贻川一同回去罢。”

贻川一听又要与那冷冰冰的木头一起走,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忙挽着食盒冲王鄞挤眼睛。

谁料王鄞这没良心的主子,来了漂亮小妖精,就不要衷心奴婢了,彻底无视贻川快挤抽筋的眼睛,笑道:“如此甚好。”

好?好什么好?!贻川张张口,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哭丧着脸,跟在那面无表情的槐桑身后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抱怨。

基于前几次好心攀谈,到最后都以差点掐起架来的情况为基础,贻川准备像槐桑看齐,再不多说一句话。

然而,走了大半,前头一直闷葫芦般的槐桑竟破天荒地开了口,只不过依旧留了个后脑勺:“是不是觉得你家婉仪最近与娘娘关系特别亲?”

“你也有这感觉?”贻川暗骂自己没出息,没迟疑便脱口而出。

“废话,我又不是死人。”槐桑道。

“你……我说,你说话和气点会……”贻川没好气道。

没说完,槐桑打断道:“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唉,算了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婢女罢了。”

听这话,贻川这小脾气蹭蹭蹭得就上来了,扯着槐桑袖口柳眉倒竖:“什么叫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婢女!说的好像你比我高到哪去一样!到底什么情况,你给我说明白!”

槐桑脚步一滞,望着贻川,先是皱了眉,随即又霁然一笑:“是啊,你说得对,我不过也只是个婢女罢了。至于什么情况,你自己去问你家小主,没有娘娘的意思,我可不会漏一丝口风。”

贻川被要被槐桑这人气死,只是待她转过身子,贻川又莫名觉得她那笑中竟有些隐隐的无奈。

看槐桑这破性子,想从她那挖出点答案是决计不可能的,于是贻川到了重旸宫便识相地放下食盒,瞪着眼睛扬长而去了。

桥上流水淙淙,祁无雪如若无人之境一般伸手便环抱了王鄞的腰,面颊贴到她左肩,轻柔地蹭了蹭。

“不怕来人吗?大庭广众的。”话虽这么说,王鄞却没有将祁无雪推开,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祁无雪嗅着王鄞身上的气息,望着边上被连日雨水浸得色泽发暗的黄梨木栏杆,上头的莲花栩栩如生:“那日……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了莲花,星宇和你。”

王鄞自然知道祁无雪所说,那场景大抵是要深刻印在脑中,此生难散了。她笑着转身,与祁无雪皓首轻触,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闻:“有你在,哪里都一样。”

“好恶心。”祁无雪耸着肩忍不住发笑,却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喜欢,最好jiejie每天都说一遍。”

王鄞亦笑,轻轻亲吻祁无雪的唇角:“近日宫中许多事,我方才发愣便是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不知是什么,想了半天都没明白。不过无妨,你来了,我便安心多了。”

祁无雪双臂挂在王鄞肩上,轻笑着吻得愈发深入,几乎连呼吸都要夺取。

不过事实证明,王鄞的直觉还是及其敏锐精准的。

木桥溪涧深林与美人相拥而吻,这等唯美得一塌糊涂的景色若无人得见,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只可惜,不慎瞧见的人确是惊得倒退几步,差点一脚踩到淤泥之上,摔个天旋地转。

金颦脸色白得吓人,连带着粉唇都有些颤抖。也顾不上将陈皇后询问计划进展的事告知王鄞,此刻的金颦见了这吓死人不偿命的场景哪里还想得起来这码子破事,只顾头皮发麻地匆匆往回走。脑中更是一片浆糊,理不出一丝头绪。

疯了,疯了,这两人一定是疯了……

金颦攥紧了腰际的帕子,圆润指甲陷入皮rou,几乎要掐出血来。

“贵人?贵人?”身边的侍婢麝兰当时站在金颦身后,自然也瞧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亦有些六神无主,只小声惊慌着问,“这贵妃娘娘与鄞婉仪是个什么情况?为何两人会……拥吻在一起?”

听到这个词,金颦浑身一觳觫,如遭了雷击一般,半天才停了脚步,阴沉着脸,沉声道:“我们方才明明什么都看没见,敢乱说什么,我第一个先撕了你的嘴。还有你们,若敢嚼什么舌根子,小心我禀告皇后娘娘,让你们去司正局好好呆几天。”

麝兰哪里见过金颦如此凌厉,额上冒了层冷汗,只好吞口唾沫,赶紧道:“是,一切听从贵人吩咐。”身后几个小宫女本就见识狭窄,连连答应。

明日便是中秋,夜半的月色已是圆如玉盘,润泽千里。

金颦已连着好几天睡不着,月色映着自己素颜,在铜镜中显得格外清和灵秀。那两人亲吻的场景就像噩梦一般在脑海中纠纠缠缠挥散不去,极力扼制自己不去想,却又无端发虚,仿佛直直坠入一个无尽的空洞,一跌进去便再难脱身。

原来……原来她喜欢的是女人,原来她竟与容贵妃相爱?

一想到这个词,金颦心中莫名绞痛。

正如当日她告诉王鄞一般,她只是朝中小官而出,家世并不显赫,从小便不断听闻王家小姐冰雪聪明,什么“三岁会诵,五岁能吟,九岁作诗,十三名冠京城”。本应极为妒忌此人,可金颦不同,她却无端仰慕起这个在她坐井观天的生活中神仙一般的姑娘。

听闻自己亦要进宫,七分叹息,三分欣喜,这三分高兴中不少便是因为王鄞亦在宫中。进宫之后,更是听闻她虽受恩宠,却不骄矜,待人温和而淳良,且性子清淡如水,不争不躁。听的金颦更是对其憧憬,只可惜,还未来得及相见,王鄞便因家变,进了肃玉殿,金颦只是个小小新人,自然无力帮忙,只好叹息不已。

已是三更开外,水滴声敲击至石,让人更难平静。

金颦自己也不知为何见到那景,反应竟如此强烈,仿佛从心底抵触一般。眼睛有些发酸,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容貌眨眨眼,眼中竟迅速涌出一层水雾。

好,好,她们俩很配,确实配,面若桃李,七窍玲珑。自己算什么,站在她身边,什么都算不上罢。

想着,金颦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将其咬破。

可是为何有些不甘心?

一贯胆小怕事的金颦此时竟再也难以冷静,卑微而冷暖自知的路上忽然被搅得迷失了方向,忽然觉得不值,忽然想要更多。

于是第二天,麝兰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便蹑手蹑脚地推了门,只见金颦竟趴在梳妆台上睡得正香。听见动静,愕然回头,只见两个青黑的眼圈挂在布着血丝的眸下,吓得麝兰花容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好戏开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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