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真

    洛长川的坏脾气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他登上小学，他渐渐成了人见人爱的别人家孩子。

    书的知识使他沉淀，而婆婆、魏染、魏染父母以及所有在他生活中给予过他关爱的人，修补了他幼年时留下的伤口。

    他现在是同龄人中最早熟的一个，礼貌、学习、家务、自理能力样样名列前茅，但因为有亲人关爱他，还保留着恰到好处的小孩子的天真。

    魏染每天放学后拉着他和同学一起去逛街，一群小学生在步行街上甩着书包放肆地狂奔嬉笑，惹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看是哪家学校又放了群小疯子出门。

    他们一起吃校门口的垃圾零食，一起凑零用钱买新出的小漫画，一起聊哪个同学昨天又被老师告状到了家里去，然后一阵幸灾乐祸。

    托魏染的福，时值五年级的洛长川和他们混得熟过了头，经常被他们当成同班同学拖进教室；还在读四年级的魏染也托洛长川的福，时常被五年级的学生问今天为什么不交作业，转头扭送老师办公室。

    孩子们亲密无间，在步行街无忧无虑地疯玩、分享完最近的新鲜事之后，到了晚饭的时间，洛长川会和魏染一起回家，在魏染家里吃饭。

    洛长川的婆婆年事渐高，魏染的爸爸mama这几年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总是招呼祖孙俩一起来家里吃饭。

    比起朋友或者邻居，他们已更像是亲人。

    一进家门，洛长川就去厨房帮魏染的mama做饭，魏染也到餐厅帮忙摆好餐具。如果厨房不忙，洛长川会帮魏染把餐具摆好，然后拎着她的书包回她房间，两个人一起做作业。

    但毕竟是小孩子，有时候两个人也不一定是在认真写作业。

    魏染的爸爸就经常在叫两个人出来吃饭时抓包他们看漫画的行径。爸爸常常会叹气：“小染啊，又买漫画啦？你怎么不学学长川看书呢？”

    魏染无辜地鼓起脸颊，洛长川则十分自觉地替她背锅：“是我想看漫画，小染才买给我的。”

    爸爸看了眼几乎完全在魏染这边的漫画，无可奈何地摇头：“你们这俩孩子真是的。”

    却也不多责备，招呼他们赶紧上桌吃饭。

    饭桌不大，但是容纳五个人正正好。大家有说有笑地吃完，分担起各自的家务，然后继续做吃饭之前没做完的事情。

    魏染和洛长川当然也一刻都不分开。

    大家都说，他们俩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不，甚至比一般的亲兄妹感情还要好。

    天真又单纯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这样无忧无虑、只用想做作业和考试题目难不难的生活，仅仅持续到洛长川小学毕业那年。

    年事已高的婆婆走到了生命的终点，撒手人寰。

    去医院那天雨很大，因为升学考试，他出考场才发现了婆婆不行了的消息，考场外等着他的魏染早就紧急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疯了一般催促司机一快再快，下了车便冲进医院，还是没能来得及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

    抵达时能看见的，只剩下外婆平静的脸庞和笔直的心电图。

    测量心跳的机器发出无波动的蜂鸣噪音，空气中蔓延着刺鼻消毒水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魏染沉默着站在洛长川身边，脑海中忽然想起他幼儿园时大发雷霆的模样。

    与那时动辄冲她大喊大叫不同了，现在的洛长川，即便到了人生最崩溃的边缘，也依然能很安静。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着，沉着到了沉默的地步，一言不发地看着医护人员替外婆打扫干净，最后盖上那块昭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白布。

    只到最后的时候，他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了句话，只有他身边的魏染听见了。

    他说，小染，我长大了。

    魏染不知道他的长大意味着什么。

    如果这是长大的代价，魏染希望他可以不要长大。

    魏染多希望他能够像幼时那样对着她大喊大叫，肆意地发泄心中的情绪，而不是这样沉默，将所有痛苦和压力压入身体，像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可是，没有人能一直做小孩。

    洛长川，不得不长大。

    ……

    洛长川缺了好几天课，再回到学校时已是毕业典礼。

    象征着毕业的学士帽抛向天空，周围人或欢闹或哭泣，舞台上，穿着毕业礼服的洛长川捧着拍照用的花，向台下还穿着普通校服的魏染招了招手。

    他比魏染高一个年级，才经历死别，又要生离。

    那是洛长川记忆里黑暗的夏天。

    但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他和魏染上了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如愿考进同一所大学，做了隔系的学长和学妹。

    魏染刚上大三那年，厄运再次光临。

    对洛长川和魏染疼爱有加的魏染的爸爸mama，在一同去机场的路上发生车祸，不幸罹难。

    接到消息的魏染顷刻间陷入崩溃。

    去机场的路上，洛长川抱着哭得几乎要晕过去的魏染，神情哀伤却坚强。

    对魏染来说，那是最黑暗的时刻，而对洛长川而言，同样如此。

    好在他们都不是容易被生活打倒的人。在最艰难的大学生涯的后半段，他们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两个人彼此依偎着，扶持对方，一起走出失亲的阴影。

    他们的步履缓慢却坚定，随着时间的积累，终于开拓出自己的路。两年之后，魏染顺利从大学毕业，拿到了喜欢的公司的录取信，而先她一年毕业的洛长川也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站稳了脚跟，前途无量。

    洛长川还记得魏染拿到上班第一笔工资后急匆匆给他打电话的场景，他听着手机的扬声器里传来魏染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喜悦的声音，觉得世界虽然残酷，但仍给他留下了幸福与明亮。

    只要魏染还和他在一起，他们一定能携手跨过所有的难关。

    无限的好景近在眼前，命运再次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洛长川亲眼看着魏染的血，染红了那片漆黑的柏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