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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陌生

    

二十九:陌生



    第二十九章/陌生

    车前的远方一片苍茫,山后还是山,风低低吹着,牛羊吃草。

    江漫的双眼又冷又柔,低头,说走吧。

    上车了。小春在车后挥手欢送。江漫资助她每年一万,若学习优异,还会介绍去市里好学校,包餐宿。

    路柔最后一次招手,离开。

    解救小春,驾驶位的江漫并未缓松眉头,他握了拳抵在唇央,心事重重。

    路柔怕打扰他独思,也不知说些什么,便耷了眼。她看到了他的裆部,微鼓。

    外表多骗人,以为那根也秀气。唔。竟然能忍这么久不射,江漫...

    电台正在播放汽车的轮胎广告:耐力强,一个抵十,能用很久。

    羞涩飘上了她的脸,慢慢地,又下去。她记得那夜江漫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雪,她蹲在他影子里,陪他吹。

    原本,她欢喜看到江漫也是个正常男人。后来想通了,他不过是在冷雪里惩罚自己。

    .

    上次破戒——十一点没睡,他在小臂狠心掐出二十几道血印。

    他说过小时练古筝,分心一次,习惯了掐二十次。

    那夜她在雪里等睡着了,江漫犹豫些些,才背她回屋,去睡了另一床。

    之后几天,他对她拘谨许多,距离也拉远了。仅是碰他手,他也别有用心地躲开,再没有了对她特殊的"宽容"。

    路柔慢慢明白,她触到了他的底线。

    吻长了,江漫都会不乐意。他对那种快乐一向有着羞耻感。羞少,耻多。他蔑视男欲,这次居然放纵她碰他私域,而他居然还没拒绝,甚至迎了上去。他无法原谅贪欲的他。

    他怪自己,所以细心地避开她,怕失控后,又又又后悔——她是这么想他的。

    车里,路柔看他,他把眼撇走。

    江漫怎么想的,她不知道。

    .

    见到白河,是江漫回家后第二天。

    白河是白江的亲父,身上有难以捉摸的气质。头发披肩,黑衣黑裤黑鞋。他对江漫慈笑一声,坐下。

    石桌上摆了棋盘。

    江漫要了黑色。

    "听白江说你在迷茫。"

    "有点。"

    "上次我俩见面,还是五年前,你妈刚死。"

    "还好老师肯教我。"

    "算不上算不上。"白河摇头,白棋在黑棋“关”形中间的空交叉点处行棋。"你交了女朋友?"

    他护空。"老师有点八卦。"

    "最近,创作还是没头绪?"

    "嗯。"

    "我还记得你高中毕业的照片。"白河嘬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声音响亮。"别人一看,都说你这孩子太俊了,笑得真漂亮。只有我觉得你笑得很阴森。"

    江漫俯低眼,继续行棋。

    白河:你的外表很能骗人,看上去情绪平淡,其实心思执拗得很。那次喝酒,你跟我说他人即地狱。既然觉得跟人相处会失去自由自我。你还去谈?你看不到我的下场?

    江漫没出声,又听白河问:"你想跟她结婚?"

    江漫轻轻摇头。

    "不想成家,就别耽误别人。该放就放。"

    "嗯。"

    棋到终局。去除死棋,白棋一百八十一。白棋胜。

    白河摇头:“平时都是你赢我。"

    .

    四月春来,路柔正读大三下。

    她在一家传媒公司做设计师实习助理。多是杂事,倒茶做表,很少才让她上手设计一些图标。光影、色彩、构图和创意,七七八八零散地学,也算收获。

    与江漫,若即若离。

    不常见面,她习惯了。像虚拟男友,中看不中用。他的喜欢是有刀子的,甜的酸的苦的,都要咽。有拉黑过他,但后悔了,加回,才发现他并不知道被她拉黑。

    有时一翻,对话框最长最多的是她。

    路柔后悔那个雪夜对他“下手”。周六便买了好茶,夸他,想他别厌了她。

    她:“你今天好帅。"

    他和别人不一样,心情、口气都很淡:"谢谢。"

    夸你你还不高兴,路柔脸色倒不好了。

    .

    四月十七号,那天天空乌白。

    学校不上课。

    路柔比平时早起十分钟上班,坐地铁,发现忘带新绘画笔。

    她看看时间——来得及。于是取来,转车时坐上公交,却堵车了。

    最后迟到,扣钱五十。

    因为快迟到,她来时疯狂急跑,手背一下磕到拐角的墙棱上,破了皮。她顿时有一种异样,似乎暗示了什么。

    到座位,有人惊讶:"路柔,你才来?快去搭直播间,老板今天早上要直播你不知道吗?还有五分钟,快点。"

    平时五分钟也够。她忙跑去二楼直播间。

    不知怎么,平时好好待在原地的摄像机不见了——有人拿去拍产品忘了还。

    拿回。老板已经来了。

    不知怎么,问了电脑后台建直播间的同事确定是不是1号直播间。是。等会又说不是,说是2号。路柔只好关掉1号,打开2号。时间已经超了。

    老板脸色黑得令她心颤:"你平时在做什么?我是不是说过我今天要直播?你就是这样做事的?你觉得让客户一直等我们好意思吗?"

    2号房间不对。她着急打电话问到底是1还是2?同事才说是1。为什么换了不打及时通知?路柔火起又无奈。

    又切回1号。她满头大汗。

    老板很不耐,一下摔本子:"你就告诉我还有多久才能弄好?"

    马上马上。对不起。她说。

    不知怎么,平时好好的网卡得人心焦,直播课件几次上传不了。她觉得绝望就在身上爬来爬去。

    终于弄好下来时,路柔身心疲惫极了。设计师指责她不能来早点?这么重要的直播不知道?

    一时哑口无言,路柔彷徨地看了看四周。

    既然重要,为什么时间快到了就没一个人上去弄弄呢?不是一个团队?早来的人哪怕就看看摄像机在不在...想些什么呢。说来都是她错,以为这场直播不归她管。真是错,总奢望着人帮人,人哪有空管你怎么样?

    .

    直播完,老板开了会,点名批评,扣她工资记过。

    午饭便没了胃口,她又发现新绘画笔原来买错了,折腾了一个中午画不上。

    客服友好地向她建议退货后重新购买。路柔在座位上,把头低得看不见脸,眼睛里像吹进了一层灰尘。

    路柔才意识到这种异样是什么:人触霉头,接着,一天都会霉。

    发朋友圈——人霉,工作干不进去了。

    十几分钟后,路刚打来了电话。

    是来安慰她的吧?路柔抽抽鼻子,深呼吸,好歹稳好情绪,喊了声爸。

    "你看你朋友圈发些什么,负能量怎么这么多..."

    路柔说爸,我公司还有事,没事别找我。

    挂掉电话,她想去找江漫了。

    .

    她真霉。

    霉到下班后没看路摔了。不疼,只是鞋胶扯裂了,于是穿袜子走路,双手提鞋去江漫家。

    路柔没有按门铃,只隔着门缝看亭里的他正在弹筝。她蹲下来,闭了眼认真地听——曲子弹得多情又浪漫。

    她睁开眼。你看,这时的他比看你时深情多了。

    然后,白江也在。

    蹲久了,腿麻,路柔很慢很慢才站起来,血液窜一下地倒流。她浑身哆嗦,脸色越来越白。

    白江走了,她就躲进拐角。白江渐行渐远,她就回家换鞋。

    .

    路柔来到江家时,已是晚上。

    江漫给她倒水,继续返回弹奏。她忽然问:"这古筝陪你多久了?"

    "十五年。"

    "难怪..."她理解地笑。

    转头,她看到招待白江的圆桌上有两杯水,她买的茶叶放在中间。

    路柔走过去,茶叶猛地扔进垃圾桶。

    江漫停下了:"怎么了?"

    路柔背对着他,声音虚弱:"江漫,那是我送你的。"

    很贵。我都舍不得喝。

    江漫说那你怎么扔了?

    路柔的手指狠狠扣进rou里,牙关紧咬。她走向他,咯咯笑着说:"觉得配不上你。你该拿好一点的茶招待别人。"

    江漫认真想了想,说:“品质是次了点。”

    一瞬间,路柔觉得自己今天非常非常的不幸。   她沉默很久,呆呆地说:"抱歉,打扰你练琴了。我去找姜人海。"

    江漫看了她一眼。深不可测。

    "去吧。"他取下假指甲,漫不经心。

    “前几天,他还跟我一起去看画展,你知道吗?原来他的爱好居然好多都跟我一样。这种人多难找啊,简直就是我知音。"她还在那笑。

    江漫仔细地把所有指甲放进盒中,口气尽量平静。"那别来打扰我。"

    路柔向他靠得越来越近,膨胀着,作出不会被伤的假象。她扬起脸,说第三条约定我没遵守,真对不起。

    他要说什么,但她抢了话。"不过也没事。反正你也是一时兴起对吧?你有你的红颜,那我有个蓝颜,这不过分吧?反正你又不在意这些,以后我们四个一起吃饭,一起玩,多个朋友多欢乐啊,你觉得呢?"

    江漫勾出一个笑:“可以。"

    她也笑,歇斯底里。两人一下对视,空气冷着,心火烧着,他们笑得越来越和善。谁也不放过谁。

    突然,她双手一推,不动声色地将他按倒在亭里的石桌上。这下场面全沸腾了。她右手抓紧了他的衣领,面孔狰狞。

    “江漫,我他妈真想掐死你。"

    他面色温和:"莫名其妙对我发火干什么?"

    她:“跟白江断了。"

    江漫扇了下眼。

    她:“你跟她断不断?"

    "我偶尔见她,没有别的。你不必那么极端。我们聊的只是音乐内容。第三条是我的错,既然姜人海是你的知己,我不该约束你。第三条作废。"

    她吼:"我就问你跟她断不断?!"

    江漫看到她情绪的不正常,皱了眉:“你冷静下来了我们再谈。"

    路柔放开了他。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吵架,争吵让人失控,这时表达的只有愤怒和哀怨,只拿坏的当武器,更深更狠地攻击对方,同时又呕伤自己。

    她是真的痛,只能笑笑,摇摇晃晃地远离他。江漫的平静她既欣赏又怨恨。他在乎她吗?不吧。若真的在乎,就不会在她一怨之下口不择言地说江漫,我们分手。

    他说,我好像对你说过…你想分手,那就分。

    路柔停了半秒。"好。"

    她把他的唇咬出血,便跑了。

    江漫拿纸止血,慢慢将垃圾桶里的茶叶捡起来,平静地去洗了手。

    .

    路柔先开始是跑,后来越走越慢。怕他追出来找不到。于是她走一截就停了。转身一看,并没有那人。

    于是她继续走,双眼茫然。天已经暗下来,每条道感觉都是死路。

    流浪在大街的滋味很奇妙: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好吵好吵。走去人群里去,好静,好静。

    随之而来的,是她后悔了——原来并不在意白江,只是今天心情太糟糕,就对他发脾气,还说些覆水难收的话。其实只是太气他风轻云淡,才非要证明她可以把他放掉。

    哪种男生最难追?有街头采访做短视频的小姑娘突然拦住她。她恍惚地接过话筒,说:一是给人亲近的错觉。二是来去自如。三是什么都不缺。

    “四,长得还好看。"

    .

    走到江边时,白月亮出来了。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   想凡是美的都不能被拘束。流星、流萤、流水。谁能捕获一只野猫?谁能束缚月光?他是抓不住的人。

    所以又迷人,又可恨。可恨极了。

    江漫并没追上来。于是她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没什么好删的,两人连张合照都没有。

    脸突然变得好冷好冷。

    路柔捂住脸颊,想解脱了。以后再也不用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了。他算个屁东西。

    你以为我多稀罕你?分,那就分呗。

    她突然就跳起来,唱起欢歌,似乎真是一种高兴的解脱。

    肚子好饿,路柔站起来,拍拍灰,去买零食吃。

    .

    超市帮儿子看店的婆婆丽燕拉下门帘,收摊了。

    睡觉前,她泡着脚看电视,磕着瓜子就对儿媳聊起八卦来。

    “还是以前旧电视剧的演员好看。”

    儿媳认同,瓜子皮吐出。

    丽燕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屏幕的女演员,说:“今天晚上,有个漂亮姑娘,长得跟这个好像。”

    又说:“她说她想买薯片,走到货架前又不拿,薯片明明就在面前第二层,她却一直蹲下来找,泪眼汪汪的,就一直拿衣服擦眼睛,不想让人看出来她在哭。”

    儿媳:“可能失恋了。”

    丽燕拿出脚,去卫生间倒水。

    “然后我出去倒垃圾,还发现个俊小伙站在店门口不远。”

    .

    六月份,大四的学生毕业了。

    大三的她步入大四。

    从分手到她读大四,这两个月,她没有再见一次江漫。

    其实说分手的一周后,她没出息,偷偷去了他家附近。

    然后,听别人说他已经搬家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天路柔恍恍惚惚的,一脚踩空,跌进了正在维修的下水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