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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以后，邵群没离开过2046。

    他饿了就点外卖，四处托人弄到的光碟被他随意塞进机器，墙壁上放映《恋爱的犀牛》，歌声、说话声成为他生活的背景音。

    有一次他昏昏沉沉睡了，马路道：“图拉，有个坏消息告诉你。”邵群睡梦里“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梦里简隋英问：“邵群，你是什么。”他听见自己说：“我是犀牛。”

    手机因电量耗尽自动关机，邵群有时候摸到就充上，大部分时间忘记手机这个东西。某天，终于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接通了，对面称是房东，问他什么时候搬走。

    邵群问：到期了？

    对方说前几天和另一位租客通过电话，已经确定不续租了。

    邵群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租。”

    “抱歉，这套房子已经被其他人租了，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看看其他房源，我这边还有几套不错的。”

    邵群问：“多少钱租的？”

    “啊？”

    他掐了一下眉心，声音平静而缓慢，语气却不容置喙：“你多少钱租的，我出三倍，赔偿金我来付，这套房子只能是我的，过几天有人会找你办购房手续。”

    挂掉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在抖，他平复了一会儿，慢悠悠踱步去卧室挑了几件衣服，又慢悠悠在玄关换上鞋，抓起钥匙出门。

    学校。

    “接吗？”纪新月奋笔疾书，抽空瞥李程秀的老年机一眼。

    手机里传捞机械女声，李程秀摇了摇头。这是简隋英没来上学的第四天了，纪新月扔下笔，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这一天天的……”

    此时是大课间，这段时间纪新月和李程秀常常约着在天台做套卷，简隋英月租的早餐全喂她肚子里去了，整个人胖了好几斤，一边做题一边唉声叹气。

    李程秀手掌搓了搓一角，着急道：“隋英，能去哪？要不要，报警？”

    纪新月皱了皱眉头：“应该不至于，电话一直能打通，只是不接而已，再说邓虎不都进局子了吗。你不是之前去他家附近的酒店找过他么，咱晚上去那逛逛，没准儿能碰见。”

    李程秀“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铁皮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有人从门口走近，纪新月比他先看清，立马警备站起来：“邵群？”

    来人正是邵群。

    邵群朝纪新月摆摆手，用食指指李程秀：“你起开点，我找他。”

    纪新月挡在李程秀前面：“有什么事儿我不能听的？”

    邵群笑了，摇摇头：“我不打女人，你赶紧走吧。”

    纪新月仍不想走，李程秀扯了扯她的袖子，从她身后走出来，直视邵群：“你走吧，新月，我没事。”

    她看了邵群一眼，又看了李程秀一眼，唇语道“等我”，从大门离开了。

    邵群从鼻腔冷哼了一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一串李程秀熟悉的机械的女声后，话筒里响起“请在滴声后留言”。

    邵群含笑凑近麦克风：“英子，我和李程秀在学校天台，你来不来？”

    李程秀知道这是语音信箱，买手机时，店家和排在他前面的顾客介绍过这项服务，一个月要额外支出五块钱，他咬了咬牙，还是没开通。

    没多久，简隋英竟然回电了，邵群接通想喊“英子”，英字只出了个口型就被简隋英骂回去了：“邵群，你他吗想干嘛？”

    邵群不疾不徐道：“你别急啊，你来了我告诉你呗。”

    “你要挟我？”

    “那你被我要挟到了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简隋英吐了几句脏话，说：“十分钟。”

    邵群笑呵呵：“不急，不急。”

    简隋英推开门时，距离那通电话不过七分钟。邵群半揽着李程秀，贴的很近，整个人重量大半压在李程秀身上，半靠着栏杆，缓慢吸着烟。

    简隋英几步跨过去给他夺了，余光瞥见教学楼里不少人透过窗户朝这看，他气急：“你疯了，在学校里抽烟这么明目张胆！”

    邵群看着他把烟踩灭，想摆个笑没摆出来。

    简隋英把他和李程秀拉开，将李程秀扯到自己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干嘛啊，”邵群努努嘴，“你不是说，我的举动让别人误会我跟李程秀有点儿什么么，我来解释啊。”

    “解释？”简隋英气极反笑，“你的解释就是在学校最佳观景台、全校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跟他搂搂抱抱？你这叫做实！”

    邵群不以为然：“那我确实是臭同性恋嘛，说的也没错。”

    简隋英觉得不可思议：“你觉得同性恋恶心，你别来招惹，邵群，你做的所有事儿没人是求着你的，别在这马后炮。”

    “是么？”“反正咱俩上床的时候，我没觉得恶心。”

    话音刚落，简隋英给了他一巴掌：“你别太过分了！”

    这一巴掌力气不小，邵群把头正回来，舌头顶了顶脸颊，一把捏住简隋英的下颌将他按在栏杆上：“过分？简隋英，李程秀每天给你送‘爱心早饭’，两个人半夜偷摸约在酒店见面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过不过分！”

    “你什么意思邵群！”

    邵群手掌捂住简隋英的嘴巴，凑到他耳边，呼吸粗重，让简隋英无端联想到野兽开餐前的怒吼：“简隋英，你说我给你戴绿帽子，让你当小三，我问心无愧什么都没做过，前因后果和你讲的很清楚，你呢，你说得清么！”

    李程秀要过去拽他，被他一脚踹开了。

    简隋英挣扎，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掌，邵群咬牙，吃痛也没放开，他继续道：“简隋英，你很痛、很累是不是，我也痛了、累了，可是我不想放过你。”

    “你想要爱情，想要完整的家庭，你说我不尊重你、我不懂你，我告诉你，你要得我都能给你。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9]”

    铁皮门再次传来一声巨响，邵雯踩着高跟鞋急匆匆走来，将邵群一把扯起，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

    这一声如雷贯耳，仿佛叫醒了邵群。他望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又颤抖起来。他又望向简隋英，只见他大半张脸上有鲜明红色的手掌印，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英子，我……”

    简隋英听到他的呼唤，痛苦地闭上眼睛，是否流泪了，邵群没看清。

    邵雯同简隋英道歉，简隋英摇摇头，李程秀扶着他站起来，两个人缓缓走向大门。

    “英子，”他喊，“英子，你别走！”

    简隋英没回头。

    “简隋英，你今天走了别后悔！”

    简隋英没回头。

    “英子，”他眼角猩红，却不敢踏出一步，“英子，你别走，求你，你别走，求求你……”

    简隋英踏出大门，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纪新月在楼下等着，看见简隋英、李程秀二人下来忙问：“邵总把他治住了？”

    李程秀朝她点点头。

    简隋英朝他俩摆摆手，声音飘浮：“行了，你俩回去吧，我打车回家。”

    “不行，我陪你。”李程秀难得强硬，放在平时，简隋英本该诧异，现在没这心思，压根没注意到。他眉头皱起，骂了句“cao”：“听不懂人话？滚蛋！”

    李程秀还想说什么，纪新月把他拽住了：“行，那你先回去吧，我们去上课了。”

    “新月，不行……”

    纪新月扯着李程秀走远了，后面的简隋英没再听清。

    他来时急，只来得及在楼下拦一辆出租车，于是叫了辆车，吸了半支烟的功夫车到了，他掐灭火星，连同没燃尽的烟尾毫无留恋地扔进垃圾桶。

    上车后，师傅问：“您去哪儿呢？”

    他想了想，竟然没能报出一个地址。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摆摆手：“您随便开吧。”

    车驶入车道，路过2046所在的小区时红灯亮了。他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这时，门卫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张今天下班早啊？”

    “哎，王叔，今天老板回家陪老婆，我跟着沾沾光。”

    他把车窗落上，绿灯亮起，车辆驶离2046，突然眼泪无征兆流下，也终于流下。

    一周后，机场。

    邵群过了安检，给简隋英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仍是无人接听。他抠出电话卡，向服务台借了剪刀，将其剪成两半扔进垃圾桶，然后他坐上飞机，飞往大不列颠。

    注：

    [9]摘录自《琥珀·恋爱的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