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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群就站在门口，简隋英和他对上目光。

    沉默了几秒，简隋英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邵群面前。邵群的呼吸陡然加重了，他整个人向后一撤，简隋英识破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把捉住邵群的手腕。

    他没用什么力气，却轻飘飘将邵群拉了回来，手再向下一寸，是可以牵手的距离。

    简隋英自以为自己语气平静，说出口声音却在颤抖：“邵群，为什么在这里。”

    邵群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隋英。”

    简隋英又问：“为什么要学李程秀？”

    “为什么要留着那个戒指？”

    “为什么回国？”

    “为什么买下2046？”

    “为什么没换门锁？”?他一阵鼻酸，一连串的问题像质问、更像委屈：“七年前，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觉得好玩，现在做这样又要做什么。”

    邵群伸手，很轻地触碰了一下简隋英的鼻尖，目光落在那颗痣上，说，“简隋英，我在报复我自己。”

    “七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报复我自己。”

    他始终盯着那颗鼻尖痣，语气异常的平静：“你当年说后悔，宁愿从来不要遇见我，我也同意。”

    简隋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泪在他下眼角淌下来，邵群接住了几滴，觉得掌心烫的要命。

    七年时间里，他从未哭过，邵群的一句话像打开了他的泪腺，他哭了一会儿，双手去捧邵群的脸，头凑过去，额头贴着邵群的，说，“邵群，这七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这句’宁愿从来不要遇见你’。”

    简隋英想，这句话、那个天台、那个下午，不止是邵群的梦魇，还是他的。午夜梦回时，他时常看到自己冷漠的脸，和邵群猩红的眼睛。

    脸上流过的温热眼泪已分不清是谁的，眼泪洗礼他们，洗去一层人皮，像两只湿漉漉的小动物。

    邵群在眼泪里模糊的看向简隋英，说话很轻，像怕戳破这梦幻的泡沫：“那你不后悔，遇见我。”

    简隋英也回视他，眼神坚定：“不后悔。”

    邵群突然泣不成声，还在在坚持什么，说：“那个戒指，我……”

    简隋英勾住银链，拿出戒指，轻轻一扯就将细链扯断了，那一刻，邵群突然觉得像是一座大山轻轻被简隋英吹去。简隋英捏着那个素圈，缓慢带进邵群的无名指。

    做完这些，他仰起头去吻邵群的嘴唇。邵群愣了一会儿，捉住简隋英的手指，终于完成一个七年后第一个牵手，另一只手托住简隋英的后脑勺回吻。

    吻了一会儿，简隋英把他推开，咯咯笑。邵群想追吻，又克制住了，语气小心翼翼：“不满意么。”

    简隋英摇摇头，说，“不是，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像一只小狗在舔你。”

    邵群“哦”了一声，低头将头放在他肩膀上，耳朵贴着耳朵，熟悉的动作使感觉到久违的安心。他拿有戒指的那只手蹭简隋英，低声说，“这是我的狗链。”

    简隋英大笑。

    两个人又接了会儿吻，邵群突然道：“之前那个街边店还在，你吃不吃小龙虾？”

    简隋英说好啊。邵群打了个电话，吩咐生活助理送一份某某大排档的小龙虾来，要微辣的。

    邵群打电话时，简隋英躺在他身上，感觉到邵群有意无意的摩挲他的鼻尖。卧室内传来几声细微的叫声，走出一只黑色的小猫。

    小猫本来竖着尾巴，伸了个懒腰，看见简隋英受惊下般“喵”了一声，又跑回卧室了。

    邵群挂了电话，手指从简隋英鼻尖上拿开，问“怎么了”。

    简隋英笑而不语，手指勾了勾邵群的衣领，表情温和、语气温和，邵群却觉得冷一阵阵：“你养了只小猫。“

    邵群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头凑过去磨蹭简隋英的脸颊：“隋英，你别生气，我讲给你听。”

    七年前，两人分开后，邵群被邵雯带回邵家。

    那是邵群状态太差，无法同外人交流，邵雯想找心理医生，被邵弘舫制止了。邵弘舫一摔茶杯道：“他没什么问题，不是要出国么，送他出国吧。”

    邵雯知道他是担心落人话柄，且老一辈人对心理疾病的接受能力太差，但倘若小时候对邵群及时干预，也许事情不会发展成现在成这个样子。邵雯却也无法，邵弘舫强硬的态度使她无法再说什么，过了几天，她叫助理订好机票，送邵群到机场时，她叹了口气，和邵群说，“简隋英和你都是可怜人，你状态不稳定，如果不小心伤到他，你也会难过对不对。先去外面呆几年，也许一切会好一些。”

    邵群呆呆看着远方，邵雯又叹了口气。

    到了英国，柯以升早收到邵雯的消息为邵群接机。邵群沉寂了一个月，很快恢复正常社交，只是偶尔会突然沉默，柯以升拍他的肩，他会下意识后退。

    邵群自己偷偷找过心理医生。

    那天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走进诊室，在和医生谈论到同简隋英的感情时却放弃了。

    医生问：“你的意思是，在你们恋爱的过程中，你觉得自己有复发的迹象？”

    “你认为，和他的相遇是一场错误，你只会伤害他，对吗？”

    “你认为一段关系使你变得更易怒、甚至产生更多施虐冲动？”?点头。?“你认为你的爱很畸形、或者说爱是原罪？”?“你太咄咄逼人了。”?他捏了捏眉间，局势扭转、指令下达：“今天就到这吧。”

    出了门，他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看到有两个亚裔面孔的男生在彩虹旗帜下接吻。他呼了口气，感到心中有座沉重的大山，即使如今跑出很远、来到国外仍是压在他心里。

    突然，他感觉到脚边一阵刺痛。他低头看，是一只纯黑的小猫。

    那只小猫干干瘦瘦，通体纯黑，瞳孔如墨，只有鼻尖和rou垫是粉色的，在粉色的鼻尖上有一点黑痣。

    他蹲下身子，眼眶红了：“英子，你来了。”

    他掏了半天，浑身上下只有一袋简隋英过去常喝的牛奶，咬开包装袋伸出手。小猫试探地凑过头，舔了几口，看了他两眼，又大快朵颐起来。

    喝完后，邵群想摸一把它，小猫却反手给了邵群一爪子，一溜烟钻进路边草丛里。

    邵群叹了口气，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想走。此时，黑猫又走了出来，步子很轻，在邵群身边竖着尾巴转了几圈，拿头蹭了一下邵群裤脚，谨慎、试探地“喵”了一声。

    邵群伸手把它抱起来，像捡回至宝，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尖，说：“英子。”

    一包牛奶就把它收买了？简隋英问。邵群笑了一声，看着他，语气很轻，像一声叹息，说，是啊，一包奶就收买了。

    简隋英挑了挑眉，察觉到邵群意有所指，醉翁之意不在酒，正想踹他一脚，被邵群捉住脚腕，简隋英挣了两下没挣开。邵群手上抓得紧，脸上却作出一副讨饶模样：“英子，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这样。”

    简隋英沉默了，看着他说，你不想说我不问。

    邵群把他圈在怀里，简隋英已不讨厌这个姿势，他意识到邵群一些看似占有的举动，其实是在散发不安的信号。

    他伸手摩挲了两把邵群的狗头以示安慰，邵群“哼哼”了两声，说没事，英子，我自愿告诉你。

    邵群从小没有母亲，是跟着佣人长大的。八岁那年，原先的佣人辞职结婚了，邵弘舫又招了一位中年男人。那人四十五左右，常年在家政中心接活，评价很高，名叫吴鑫。

    吴鑫来的第一天，带着他去宜家逛，送了邵群人生中第一个玩具熊[10]。邵群很喜欢他，别墅里时常只有他们两个人，吴鑫很耐心，年轻时当过美术教师，经常教他画画。邵群学的很快，画的人物、景色很有感觉，拿给吴鑫看，吴鑫会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腰表达亲昵。

    邵群对他很依赖，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天天黏在一起，邵群有时喊他mama，喊他爸爸，吴鑫曾制止过他，后来发现无人发现，渐渐引导起邵群。睡前，邵群让他给自己讲故事，吴鑫会诱导他叫声爸爸或mama，得到回答后，满意地拍拍他的头，从胸脯至脚尖反复抚摸。邵群有次被他摸醒，看见吴鑫坐在床边，手在裤子里动作，眼睛闭着，呼吸很重。

    邵群问，mama，你在做什么。吴鑫被他吓了一跳，但手里的动作更快，呼吸很重，眼睛盯着他，邵群感到害怕。

    那天后，邵群不再对吴鑫那么依赖，也有些抗拒吴鑫对他的接触。

    有次，吴鑫称洗澡忘记带衣服，要邵群拿衣服给他。邵群敲门，吴鑫要他进来，他没多想推门走了进去。

    那是邵群第一次见到属于成年男性的器官。紫红色、丑陋的、盘旋着绿色青筋的、畸形的yinjing。

    吴鑫笑着哄他过来，他只想逃，吴鑫将他拽住了。成年男性的力量一个八岁的孩子很难抗衡。

    吴鑫的喘息声、吴鑫的声音、浴室氤氲的蒸汽，像一幅呐喊的画卷。邵群被吴鑫压在身下，吴鑫的手放在他腰间。

    要做些什么、要做什么，邵群听到自己说。在吴鑫即将扯掉他的外裤时，邵群手边摸到什么尖锐物品，他抓起来朝吴鑫脸上扎去。

    一声刺耳的哀嚎、一注喷涌的鲜血。

    邵群的眼睛喷进鲜血，一片猩红中，他找到血泊中哀嚎的吴鑫，坐到他身上，局势扭转，他一下一下刺中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心脏。手上动作很快，心跳却越跳越沉稳，他感到一种直冲的天灵盖的快意。

    邵弘舫知道这件事时，先是大怒，骂道：“同性恋都他吗该死！”邵雯揽着邵群，安抚他，邵群却觉不出害怕。他的某些情绪似乎随着那些冲进下水道的鲜血被带走了。

    邵雯问怎么处理，邵弘舫挥了挥手，说做干净点，别让人知道。后来邵群知道，以他八岁的孩童的力量，用一把剪刀是很难杀死一位成年男性的，他想过打听吴鑫的下落，可吴鑫这个人就这样消失了，生死不明。

    这是邵群第一次与性有关的经历、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权力带来的特权。肮脏、罪恶、暴力、伤害，这是年少的邵群对性最初的印象。出于一种很难描述的复杂心理，邵群将那个宜家玩偶留在了卧室。

    直到七年前，十七岁的邵群遇见十六岁的简隋英，穿着邵群家居服的、十六岁的少年随意的将那个玩具熊扯过来当作靠背，压在身下，仿佛孩童时缺失的情绪打开了口子，一片黄片的呻吟声中，他凑过去，接吻、握住他曾觉得恶心的性器，感受到来自灵魂的战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英子，那票也给我买一张呗。”

    而简隋英没有犹豫，嗯了一声，托住了他。

    年关将至，邵群开着车，带简隋英去给邵爷爷拜年。

    邵群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一边拎东西一边吐槽：“知道你第一次见家长，也不至于买这么多，你想累死我换下家啊。”

    简隋英站着看他，挑挑眉嗯一声，说可不是么。

    此时，昏黄的路灯打在邵群的侧脸，雪花落了几粒在邵群发梢。简隋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邵群，十五岁的少年在路灯下被jiejie扣了一顶女士贝雷帽，噙着笑，两颗小虎牙，骂了句脏话。那时简隋英坐车从他的家驶离，如今少年长成大人，带着他奔向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邵群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骂了句脏话，嘟囔：“真够沉的，谋杀亲夫。”

    简隋英突然笑了，喊了句：“邵群！邵群！”

    邵群的眼神突然很柔软，像是妥协：“我在，我在。”

    简隋英走近他，整个人也沐浴在路灯下。

    昏黄灯光笼罩下，他们接了这一年最后一个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