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师兄来了
现在小程已经搬走，按说，星晚做个超度仪式，送走那对夫妻也就没事了。但是，如今顾天师在，她没敢贸然行动。先回去和师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回到招待所，顾清已经回来了。他静静听完星晚的讲述，沉吟片刻，说：“爱国里的事，先不用急着处理。今天，我在西边那座山发现一个风水大局。看手法和痕迹，至少布了上百年。最近几年有人动过手脚，将聚集灵气的阵法改为聚阴大阵。所以，整个县城变成吸纳阴物的容器。邪祟进来便出不去了，本地横死的魂魄，也会戾气大增。” 他的意思是，像爱国里那样的鬼夫妻，这个县城到处都是。 星晚愣愣地说：“那这里，岂不是座鬼城？” 顾天师点点头，叹了口气。他此刻不敢贸然打破风水局，上万阴灵、妖魅无处容纳，也不能尽数斩杀。破局容易处置难，略有不当，还会遭到反噬。上万阴魂的庞大怨气，就算是得道成仙的顾清也承受不住。 但是，四平县的事不能再拖，躁动的妖魔留在人间一刻，就会有普通人受到无妄之灾。有些灾祸有根可循，有的则是场大病，谁也不会联想到超自然现象。 所以，顾天师让白暮与星晚为他护法，他要祭出元神超度所有亡灵，并且法事之前，还要请神下凡，帮忙处置妖灵。先将它们收走，有罪罚之，无罪释放。 三千年前，紫誉元君面对过更大规模的鬼怪乱世。她在做法时，受到反噬，神像破碎，就此长眠。只有聚齐她的神像碎片，才能魂灵归位。 紫誉一脉的徒子徒孙从不曾放弃寻找，有的人成仙了，有的人坐化了。世间，唯有顾清还在坚持。 顾天师决定师徒三人休整一夜，明天一早便上山做法。 上次白暮被师父训斥，一直没敢化出人形，始终躲在星晚的背包里。 小小的单人间，只有顾清与星晚两个人。 星晚说：“师父，我给您再开一个房间吧！” 顾清目光闪烁，“明早寅时咱们就要动身上山，还是不要麻烦了。我在房顶打坐即可。” 星晚：“那怎么行？您昨天已经打坐一夜了。这样吧，您今晚睡床，我在沙发上练功。”明天要为师父护法，她得临阵磨枪，多储备些能量才行。 顾天师咽了口唾沫，“也好。” 关了灯，房间陷入黑暗。顾清睁开眼，看着几步之遥的小徒弟。此刻，星晚周身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光芒，只不过，修行人能量纯净，光芒也便强盛。正常人的不易察觉，像是一层泛着微光的绒毛。患有大病或者濒死的人，光晕则是灰色的。而神佛身遭就是通常说的护体金光。 顾清的目力不受黑暗影响，他用目光描摹小徒弟的眉眼。她好想比初见时成熟了许多，但在他面前还是那个憨憨笨笨的小姑娘。她和师尊紫誉元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因缘际会，有了一丝联系。他不想将星晚视作师尊的替代品，却不由自主想去关注她，比如此刻。 顾天师看了一会，皱眉想了一会，正打算收摄心神入睡，却听到房间里响起微弱的鼾声。他的小徒弟竟然在入静时睡着了。顾清不禁好笑，只得起身将她抱上床，又盖好被子。 顾天师忍不住捏捏星晚的小脸，手下软软的。 夜里两点半，闹钟响了，星晚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小夜灯，她惊奇地看到，师父正盘膝坐在沙发上，双目垂帘。 闹钟一响，顾天师也收功睁开眼睛。 星晚：“师父，我怎么睡在床上？” 顾天师淡淡说：“昨晚你坐着睡着了。” 星晚：“啊！是您抱我上床的吗？” 顾天师没有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今天的法事是场硬仗，谁也不敢懈怠。洗漱、吃完昨天准备的早餐，他们便离开招待所。 这么早也没有公共交通。星晚包里揣着小刺猬，顾清将徒弟一提，施展缩地成寸，片刻后便登上县城西边的高山。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快要日出了。 站在高处，不难看出，附近几座山顶皆修了六角凉亭，凉亭附近按五行八卦分布着杨树、柳树等高大的乔木。 顾天师指点星晚，“这本是修行人聚灵的阵法，用了将近一百二十年。你看那边……” 星晚借着熹微的天色，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过去，“槐树？” 顾天师：“对。最近有人将杨树拔起，改成了槐树。”民间传说，房前不载桑，房后不种槐，便是因其属阴，也招阴。 心术不正的修行人懂得五鬼运财之术，为一己私利改动了聚灵阵。殊不知，聚财的同时，招来了上万阴灵，终成大祸。 顾清先在山顶布下结节，以免被小动物打扰。 然后，师徒三人盘膝打坐，白暮、星晚左右护法。顾天师燃烧符纸，上达天听，请一位神仙临凡。但是，顾清连烧三道符纸，都没收到任何回复。 白暮说：“难道，今天神仙都不在家？” 顾清心里明白，这件事，不是个好差事，妖物众多，出力多功德少，可能还会被妖精记恨，生出怨念。神仙们不想接。 但事已至此，他也必须破阵。顾天师双手结印，飞速转动，白光隐现。 星晚在一旁忍不住想：师父的手指，生得真好看！ 一道五彩罡风冲向阵眼，将前方槐树林正中一棵粗壮的大树齐腰砍断。 星晚在古籍看到过，世间大修为有皆有罡风，成仙后为五彩，上仙七彩，金仙九彩，罡风的颜色代表仙龄与仙阶。 槐树林出现时空扭曲，像是塑料袋破了一个口，里面的东西都挤在破洞，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白暮吸了吸口水，“好强的妖气！” 星晚脑中闪出许多画面，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此刻，顾天师的法力笼罩整座山，星晚也在其中。 一百多年前，四平县有一支修行大族，传承了三百多年。当时，正是晚晴末期，华夏大地民不聊生，灵气也越来越稀少。修行家族的长老们布下聚灵阵，聚集天地灵气，荫蔽后世子孙的修行之途。然后，过了一百年，一个农民在山里挖出了水晶，几个老板以投资“振兴乡村”之名，请来专家勘测，终于测出了水晶矿脉。 他们办理开采手续，对水晶矿进行开发。同时也提供了就业岗位，拉动当地经济。 但是持续了十几年，矿脉被他们挖断，再也找不到水晶。 其中一个出资人请来一位风水大师，看出此处布有风水局，便将其改动。没过多久，专家们又在地下测出了水晶余脉，找出一座更大的水晶洞。 于是，这片山，连带山下的县城成了一支窄口瓶，只吸纳不外放。而且，改良后的大阵用县城里居民的寿命和运势换取矿脉永不枯竭。 看到这里，纵然星晚草木心肠，也不由得后背发凉。最歹毒的果然是人心！ 虽说，鬼怪害人性命，但星晚亲耳听到的故事里，大多是捉弄，还没遇到正经伤人的凶煞与厉鬼。所以，她能明白顾天师的仁慈，坚持超度亡灵，审判妖物。虽然数量众多，也不会枉杀一个无辜的生灵。 接下来，星晚零零碎碎的感应到，附近的恶灵是怎样形成的。 男人一直想要儿子，可是妻子连生三个女儿。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再次怀孕的妻子骨瘦如柴，最终因难产死在产床上。丈夫丧心病狂剖开妻子的肚子，果然是个男婴，却窒息太久，已经救不活了。妻子死后化为怨魂，搅得村里鸡犬不宁。男人的亲人也相继去世。村里请来道士镇压女鬼，使之怨气无法消散。 而在县城里的另一个家庭，夫妻双方都是国企职工，已经育有一女。当年实行计划生育，只要生二胎，夫妻都要被开除公职。为了生儿子，他们还是放弃了工作。谁知道，孩子生下来就是脑瘫，一辈子都需要人照顾。时间久了，丈夫卷走家里的存款，和情人双宿双飞去了。留下妻子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她这一生都被小儿子绑住了，她不甘，开始酗酒、摔东西、骂没担当的丈夫。女儿长大后，学会了结交各色男人。mama明知女儿赚的皮rou钱，还不停向她索要。她要买最好的衣服，要住大房子，她要挥霍，把这半生没尝试过的都享受一遍。后来女孩年纪大了，再也赚不到大钱，房子的贷款眼看着还不上。这时，年迈的父亲拖着病体要求女儿赡养。疯了的女人放了一把火，烧死一家四口。 另外一对普通本分的夫妻，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好在双方父母都有退休金，六个大人一个孩子，日字过得也算美满。因为县城气运衰落，两边老人相继患上大病，彻底掏空家里的积蓄。他们交不上住院费，医院让家属转院，公司拖欠工资……男人在大雨里哀嚎，极端仇富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 这样惨烈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星晚共情感受到不甘、执念、恐惧、贪婪、疯狂、绝望。原来人绝望的时候，不是万念俱灰，而是身体里烧起一把火，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它们凝结所有的痛苦冲击着顾天师，不愿被超度，只想将所见、所闻化为乌有，只想毁灭。 星晚管中窥豹一二便不敢再看，他们明明活在世间，却身在地狱。死后，更不愿入轮回，接受阴司的审判，它们不敢。 顾清的脸色一分分白下去，他不仅要超度数以万计的亡灵，还要阻止妖物四溢。 顾天师苦苦坚持了一天一夜，几乎耗尽元神的法力。星晚看着师父嘴角淌下的鲜血，心知再这样下去，顾天师就要油尽灯。神仙也会死的，魂入归墟。 星晚完全管不了自己道法微弱，也不计任何代价，只想解救师父。她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法印。心随意转，手指翻飞，结出一个精妙的心印，将超度法事强行接过来。 一旁的白暮看傻了，她使的什么法术，好像在哪本上古修仙录里看到过。 顾天师只觉浑身一轻，压制他的大山卸了力道。他的眼神渐渐聚焦，看向星晚，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恐地喊道：“小晚！！” 超强的怨念不断攻击星晚单薄的灵识，她感觉自己被无数双手撕扯、啃噬。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飘过短短二十年间的点滴过往。原来，和顾天师相处的每分每秒，她都记得份外清晰。 不知坚持了多久，是半个小时还是几秒钟，她忽然感到丹田涌出一股暖意，她睁开赤红的双眼，身周燃起涅槃之火。好像师父和师兄都在喊她，她听不真切，她与他们隔了一道水、一面镜。 继而，涅槃大火烧遍整个片山林，将其中的怨魂一一净化。 顾清呆住，白暮不知道，他却看得真切，那是师尊紫誉元君的凤凰真火，一念化万灵的大法力。以星晚的凡体，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如此浩大无边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道身披金甲的人影从云端落下，他手持紫金灵宝葫芦，将阵中四逃的妖灵一股脑收入囊中。 金甲神君落到近前，打着哈欠说：“你们请神不到，就先等等，我吃顿饭的功夫，差点酿出大祸。” 星晚微抬凤目，神情凛冽，冷声说：“泽扬师兄，三千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懒散的性子！” 泽扬神君睁大眼睛，“小师妹，你没死啊！Oh my god！” 顾清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脸茫然。他依稀记得，与紫誉定过亲的四师伯，名讳便是泽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