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亙古的约定 (4)

    7

    因为看不到外面，晓冰连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判断力，也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多久了，究竟有没有睡着过，更不清楚天到底亮了没有。

    室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大概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晓冰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云清平稳的呼吸声，猜测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于是，她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缓缓地转动着身子，将脸朝向云清的背部。

    云清虽然已经换上了乾净的上衣，但是晓冰还是看见上面有几道血痕，看来是伤口渗出血来了。

    她再也按耐不住，伸手轻轻抚着云清的背，几近呢喃地说道，

    「一定很痛。」

    她将额头靠在云清的背，却出乎意料地听见他说道，

    「如果能换来你的担心，再痛都值得。」

    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云清突然回答，让晓冰吓得将头和手都缩了回来。

    由于背部有伤，加上单人床实在太小了，云清只好先坐起身子，再重新面对着晓冰躺下去。

    油灯虽然昏暗，但是云清还是能够看见晓冰脸上的心疼表情和两行泪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为晓冰擦拭泪水，

    「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

    他露出欣慰的神情如此说道。

    有好几天没有这样近距离看着云清，晓冰的心悸动不已。

    然而当她一想到云清或许并不爱自己，顿时委屈得无法停止泪水，

    「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可是，你居然瞒着我！」

    好不容易可以和她当面说清楚，云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紧紧捉住她的手，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对你说明。」

    晓冰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无法如愿，

    「在我知道你是冰蝶的时候，你就可以说了啊。」

    不想失去她，这次云清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直接坦言道，

    「可是，我很害怕啊。」

    此话一出，晓冰立刻怔住。

    她从来没有想过，对于这一切感到不安的人，不止她一个。

    一向冷静自信的云清，此刻的神情是那么地不确定，甚至毫无信心，

    「我一直很担心，你如果得知我不是人类，说不定会对我產生恐惧，会讨厌我。一想到或许会发生这种事，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他握住晓冰的手越来越紧了，让晓冰有些吃痛，却没有继续挣脱。

    「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担心你在得知一切之后会怨恨我。可是看到你欣然接受我是冰蝶这一点，让我欣喜若狂。」

    他将晓冰的双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

    「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没有你，所以不知道要如何把契约的事告诉你。而且我开始奢望，你能跟我回到幻蝶之界，在那里一起生活。」

    这还是晓冰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泪水竟然因为过于惊讶而止住了，

    「跟你回到幻蝶之界？」

    云清直视着晓冰，柔情无限地说道，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老爷以前也跟金翔叔回去过好几次。」

    晓冰的脑子乱成一团，感觉是那么地不真实，

    「契约结束之后，我的灵魂应该是属于你的，增强你的灵力不是吗？」

    「我要的不是用你的灵魂来增强灵力啊。」

    云清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抚着她的秀发，

    「我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云清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拉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是真心爱你的，晓冰。」

    这一声〔晓冰〕，让她的泪水再度滑下。

    晓冰在云清怀里仰起头望向他，虽然脸上都是泪水，嘴角却藏不住喜悦，

    「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云清颤抖着右手拭去她的泪水，满溢心中的感情就要决堤，

    「一旦这样叫你，我就真的离不开你了。」

    晓冰的手叠在云清的手背上，喜极而泣地说道，

    「我不要你离开我，所以你要一直一直都叫我晓冰。」

    她直接而又坦然的告白，让云清的心头暖暖的，再次柔声唤道，

    「晓冰……」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云清想要亲吻晓冰，却像初涉情场的少年般不知所措。

    当他好不容易提起勇气靠近，晓冰却因为犹豫而稍微往后移动。

    在晓冰下定决心凑上前时，云清却又因为失去信心而退开了。

    也不知道这样一前一后来回了多少次，他们才在同一个时候各自往前靠拢，终于吻上了。

    激动与热情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云清顾不得背部的疼痛，用尽最大的力气紧紧将心爱的女孩抱在怀中，细细品尝着她的甜美。

    晓冰在听见云清居然说想要带她回到幻蝶之界生活，两人永远在一起，终于明白他并不是为了得到自己的灵魂来提升灵力而已。

    千言万语都被云清的吻所淹没，她除了感受到云清热烈的吻之外，已经无法思考了。

    排山倒海的深情将她心中最后的疑惑都冲掉了，她只想回应云清……

    8

    在两人熟睡的时候，感觉敏锐的云清忽然听见地下室的门被打开，连忙警戒地坐起身。

    晓冰也因为他的举动而慢慢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

    「怎么了？」

    她一坐起来把头靠在云清的肩膀，就看到门推开了。

    「你们居然在这里！」

    突然看到金翔出现在门外，云清和晓冰都深感意外。

    立刻清醒过来的晓冰吃惊地问道，

    「金翔叔，你怎么会来这里？」

    「还说呢？我打了这么多次电话回家，庆姐一直说你们还没回去。你们一夜未归，我都快担心死了。要不是有一瞬间感觉到云清的气息，我还真的不知道上哪儿找你们。」

    「因为中了玄蝶的毒，昨晚的情况有点糟，没法和你连络。」

    原本在听着云清解释，金翔却在无疑中瞥见两人的态度很亲密，脸上的焦虑立刻一扫而空，换上愉快的笑容，

    「看来是和好如初了哦。」

    知道他在说自己，云清和晓冰都一脸尷尬，晓冰连忙坐直身子。

    她显得有些靦腆，不好意思地回答，

    「让你cao心了，金翔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金翔欣慰地笑着说道，随即却话锋一转，

    「不过，你们要好好告诉我，昨天是被什么人偷袭了？」

    云清和晓冰互望一眼，然后一起用力点点头。

    听完两人昨天遇到变成玄蝶的潘二爷一事，金翔陷入沉思，许久才说道，

    「所以，玄蝶有两个，而且潘二爷不是主人，是玄蝶啊。」

    晓冰担心地说道，

    「那月香怎么办？」

    她突然提到月香，让金翔面露难色，随即说道，

    「这件事，晚点再说。」

    他推了推眼镜，然后又回到之前的话题，

    「上次袭击大小姐的玄蝶，身高比大小姐矮，应该就是昨天云清先遇上的那个少女。」

    云清点点头，接着说道，

    「而昨天袭击晓冰的潘二爷，毒性和魔力都比那名少女来得强，很难应付。」

    「改口叫晓冰了啊……」

    没想到金翔居然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让云清和晓冰不约而同地脸红耳赤。

    见状，心思细密的金翔也没有趁机继续取笑他们，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

    他转向云清，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还是先把以前的事，先对你们说一遍，然后我们才商量一下，看我的猜测对不对？」

    听到他这么说，虽然知道这些事应该会花不少时间，但是为了从中找到真相，云清和晓冰唯有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

    金翔开始在房中走动着，边回想着往事，边说道，

    「为了生活，方老大和我在二十年前就飘扬过海来到星洲。原本在码头当苦力，后来因为救了一位被劫的英国人，才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曾经听过阿爹提起过，晓冰立刻接着说道，

    「那个英国人就是外公。」

    「是啊，之后他就雇用我们到他的洋行工作，因为他们父子都会说中文，所以经常和我们几个谈天说地。」

    金翔回想起过去的岁月，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我们几个识字的华人就负责和华商交涉，安排货物的运送和经销。方老大就是在那儿慢慢学会做生意，之后还在华特爵士的协助之下开了万利行。」

    金翔顿了顿，又补充道，

    「在我们这群人当中，方老大和南风号的潘大爷算是比较有野心和魄力的，几年后就出来自立门户。除了我跟着方老大出来闯，其馀四人就安安份份地在华特商务任职。不过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开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晓冰不解地望着金翔，他接着说道，

    「那人和方老大在聪明才智还有胆识方面都旗鼓相当，也很受到华特爵士的赏识。不过，他却爱上爵士的女儿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那不就是阿娘！」

    金翔点点头，遥想年轻时的光阴，

    「当年维多利亚小姐才十七岁，经常到洋行走动，也和我们慢慢熟络起来。她完全没有架子，甚至会跑过来找我们说话，从而学习中文，是一个很热情美丽的小姐。」

    说到维多利亚，金翔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仰慕之情，表情变得柔和。

    「坦白说，我们几个都对维多利亚小姐非常倾慕，但是她毕竟是爵士的女儿，所以对我们来说是水中月镜中花，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从他的语气中，云清大略猜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有人触碰了水中月？」

    金翔不觉露出苦笑。

    「对啊，那人疯狂地爱上了维多利亚小姐，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方老大虽然也很喜欢小姐，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总是和小姐抬槓。」

    突然得知关于母亲的往事，晓冰既想知道，却又担心不太尊重父母的隐私，脸上不禁露出难色。

    金翔也不是不清楚她的顾忌，却还是必须强调，

    「大小姐，你听下去就明白，为了解决眼前的谜团，这些事我不得不说。」

    云清拍了拍晓冰的肩膀，然后对金翔说道，

    「金翔叔，你接着说下去。」

    金翔看了晓冰一眼，然后再次开口，

    「不久，华特爵士就在艾伯特男爵的介绍之下，为维多利亚小姐安排了结婚的对象。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那个人一时情急，竟然对维多利亚小姐做出……无礼之事。」

    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晓冰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金翔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更加惊讶。

    「艾伯特男爵可是英国派遣过来的殖民地官员，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亲家发生这种丑闻？为了保住家族的顏面，他当下就发出了格杀令，要将那人置于死地。」

    「格杀令……」

    突然得知母亲的遭遇，晓冰已经有点儿难以接受，现在又提到格杀令让她顿时无言以对。

    「维多利亚小姐虽然是受害者，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杀，于是要求约翰找方老大想办法。虽然觉得很生气，方老大还是和我想尽办法要把那人送走。」

    晓冰忍不住脱口而出。

    「阿娘和阿爹？他们可是被对方伤害罪深的人啊，怎么会……」

    金翔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就是说啊，明明是如此，他们俩却无法狠心对待一起度过好些年的朋友。」

    随即，他稍为整理一下心情，又回到重点，

    「我们很清楚，要是通过码头送他离开，一定会被艾伯特男爵逮住，那时就全完了。最头痛的是，那个家伙居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还说要和维多利亚小姐提亲。最后，我们只好把他打昏，然后全权交由我来处理。」

    云清心念一转，冷不防说出这句话，

    「你们该不会是用蝶之扉把他送走了吧？」

    金翔眯起眼睛，不满地说道，

    「云清啊，你就不能让我自己说出最精彩的部份吗？」

    知道自己猜中了，云清立刻闭嘴。

    金翔没好气地说道，

    「对啦，我们就是用蝶之扉把他送走了。」

    对蝶之扉并不了解的晓冰对此產生了疑问，

    「蝶之扉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任何地方出现吗？」

    金翔笑着回答，

    「当然不可能是随心所欲啊，只有在幻蝶认定并耗费庞大的灵力佈下结界之后，才能开打蝶之扉，所以一般上都是和幻蝶一族定下契约的家里才会有噢。」

    云清又忍不住开口了，

    「你和老爷该不会是把他送回老爷在潮州的老家吧？」

    「当然不是！他是福建安徽人，我们当然是把他送回福建啊。」

    「可是怎么送……」

    云清的疑问让金翔露出得意的样子。

    这次终于猜不到了啊。

    卖了下关子，金翔才浅笑着说出让云清和晓冰绝对意想不到的事，

    「他的家族也和幻蝶一族有契约噢。」

    「什么！」

    晓冰和云清异口同声发出惊叹。

    「某次他喝醉之后，不小心说了出来，还说他的蝶在家乡，为了逃离灵魂被带走的命运才到南洋来。

    其他人都把这一切当成醉话，甚至以为他所说的蝶，说不定是他在乡下的妻子，就只有我和方老大心照不宣。」

    金翔看了看慢慢平静下来的两人，接着说道，

    「当时也无计可施，只能把他交给冰蝶的长老帮忙送回家了。后来长老虽然说不方便透露究竟是哪一族的幻蝶，却还是表示已经把他安全送回家乡了。」

    云清看着金翔心事重重的模样，猜测道，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吗？」

    金翔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说道，

    「维多利亚小姐的婚事虽然告吹了，那段期间她却因为方老大无微不至地照顾，两人开始走在一起。

    儘管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女儿嫁给华人，华特爵士还是被方老大的诚意打动，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在维多利亚小姐產下第一个女儿的时候，却出了大事了。」

    晓冰立刻听出不对劲的部份。

    「第一个女儿？阿爹阿娘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吗？」

    「不是喔，大小姐其实有一个jiejie晓雪。」

    对于金翔的回答，晓冰的心情已经不是吃惊可以形容了。

    「什么！」

    「可是你jiejie才刚满月就被捉走了，由于当时只有维多利亚小姐在场，所以她所说的话，根本没有人相信。」

    云清虽然心里有数，却还是谨慎地问道，

    「她说了什么？」

    儘管事隔多年，但是金翔对维多利亚讲述的事发经过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说捉走婴儿的男人全身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就连皮肤都是散发着荧光的黑色。」

    晓冰的脑海立即浮现潘二爷的身影，亲眼看过这样的人，她当然相信，但仍喃喃地说道，

    「说出来确实很难让没见过的人相信。」

    「大家都当成她因为太过害怕，而產生了幻想。事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幸好方老大对她体贴入微，才让她慢慢康復。随着大小姐出世之后，她的情绪也慢慢平復下来了。」

    云清低头沉思片刻，试探式地问道，

    「黑色皮肤散发荧光，那不就是玄蝶一族吧？」

    金翔再次点点头，

    「我和方老大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认为就是那个人的蝶，也曾经去找那位长老求证。然而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长老表明不便透露，我也无从下手调查。

    在那次之后，我加强了冰之扉的戒备，那个人或是他的蝶就没有再出现过。加上完全追查不到任何线索，过了几年，我们也只能放弃了。」

    听完他的话，云清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老爷遇害时，你没有说出来呢？」

    「当时我没有亲眼看到下毒手的人，所以无法断定。直到大小姐被袭击，我才看见那名少女的蝶翼。之后，我立刻找回那位长老，并追问他那个人的蝶有什么特徵？」

    他停下脚步，然后娓娓道出，

    「长老得知对方或许就是害死我主人的兇手，而我的冰鑽也落入对方手中，终于将自己所知都告诉我。他说那个人的蝶确实是玄蝶一族，而且是个年龄和身型都与主人相近的男子。

    可是这么一来，我们遇到的少女玄蝶就完全不符合，这让我很犹豫要不要把这段牵涉到维多利亚小姐的往事告诉你们。」

    云清指出目前情况有变的重点。

    「但是现在出现了另一个玄蝶，而且是个男的，整个情况就不一样了。」

    「是啊，潘二爷应该就是那个人的蝶，不过这么一来，就表示那个人和两个蝶定下契约。」

    对于这一点，云清的态度有些保留。

    「金翔叔，这有可能办到吗？或许是他的家人和其他的蝶定下契约呢？」

    「我也这么想过，所以稍微调查过。那个人的父亲在五年前已经过世，他即没有兄弟姊妹，也没有结婚生子。所以，只剩下和两个蝶定下契约这个可能性了。」

    「可是我虽然听过蝶在一生当中，可以在不同时期和多于一个主人定下契约。但是还没听过有两个蝶同时和同一个主人定下契约。」

    金翔瞇起眼睛。

    「这种事固然很少见，但并没有被禁止喔。」

    说着，他转向晓冰，郑重其事地说道，

    「大小姐，我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会让你觉得不自在，还请多多包涵。」

    他突然说这样的话，让晓冰连忙说道，

    「没关係的，金翔叔，为了弄清楚整件事，你就不要顾虑这么多了。」

    金翔微微一笑，然后正色地说道，

    「只要两个蝶同意在主人死后，共同分享主人的灵魂，那就可以定下第二个契约。不过，大部份的蝶都是为了得到灵魂来增加灵力，所以愿意这么做的蝶真的是少之又少。」

    「可是我们眼前就有一个。」

    晓冰这么说了之后，明显地换上失望的神情说道，

    「可惜让他给逃走了，不然就能问个明白了。」

    她的话却让金翔露出愉快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们让对方逃走了，但是我没有啊。」

    他这句话一出，云清和晓冰再次吃惊地看着他。

    「所以，我们现在去问话吧？」

    说完，金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