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吗
一 到家门口时,小涵抬手看了一眼表。 才收到没几天的夜光电子表告诉她,已经是午夜过后,这个班加得是有些废寝忘食了,好容易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却没来得及在公司楼下的夜市买点热食,等到了小区门口,只有一家小便利店还开着,她硬着头皮进去,在三层货架前转了五个弯,反复向自己的肠胃提问想吃什么,也只能拣出来一包薯片。 还是她最不喜欢的辣味。 租的这间屋子离公司还是远了点,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把不知何时又掉落在地的“福”字捡起来,贴回门上,遮住了标着“081016”的门牌号。 不过,这房自有它的好处,她在心里念叨着,把钥匙塞进锁孔。这儿环境好又有电梯,下楼就是地铁站,物业服务周到得一塌糊涂,更重要的是,合租的室友悦悦实际上就是这间房的主人,同样的地段,她收的租金是别人的三分之一,唯一的要求也不过是偶尔需要室友帮忙拿快递、以及室友负责打扫卫生而已。事实上,她大部分的快递都会要求快递员送上门,只有偶尔的漏网之鱼才需要小涵跑一趟,而打扫卫生也不过是驱动智能家电,她一边玩手机也就一边做了,却让悦悦很抱歉,主动向她提出,把停车位给小涵用。 “我没有车,也没打算买车,”她对小涵笑着,“本来也想租出去的,但是麻烦,小涵你不是有车?就停那好了。” 这可让小涵千恩万谢,虽然因为限号和堵车,她几乎不开车上班,可是为了享受周末兜风的快乐,毕业之后她还是用手头的积蓄买了辆小车,平时停在公司的停车场,每次交停车费心都在滴血。 想到悦悦,她忍不住紧了紧咽喉,自己这位室友兼房东各方面都让她满意得不得了,同住一年来,最多的出格举动也不过是职业需求,大半夜还在开直播罢了,甚至就连这一点打扰到她的行为,也在她指出后快速被改进了——在那之后,悦悦的直播只在她睡下之前开着麦,她睡下之后就只剩鼠标和键盘的声音了。 小涵在意的其实是悦悦的身体,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不同凡响,那天她就坐在这间房客厅的沙发上,和她打过招呼以后,在她的注视下抬起一只脚,夹着茶壶把,给她倒了一杯茶。 倒完茶,她又把脚放回了拖鞋里,向她抬了抬下巴: “希望你别介意,我这两只手和这条腿都是假的,所以如果你搬来,可能得格外照顾我一些——我一般不出门,你得帮我取快递,卫生也得麻烦你多做做了,其他的倒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对于她这过分的信任和坦诚,小涵愣着看墙上的挂钟,秒针转过一圈才恍然点头答应。 和她为她省下的钱相比,她提出的条件简直不值一提。 那时的悦悦靠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垂在身侧,都套着有些奇怪的白色手套,长长的纱裙遮住下肢,如果不是突然伸出一只脚,看上去还是其实还算协调的。在她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在卫生间撞上她时,却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那才是八点过,小涵刚刚把床铺收拾出来,就已经因为搬家筋疲力竭,只想冲个热水澡上床,谁知一拉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悦悦坐在洗手池边。 她只穿了一条吊带裙,原本应该穿过两只手的地方,一侧有一小节手臂,另一侧就剩个肩膀,由着那个弧圈滑脱在半空,因为小涵开门带起的气流微微颤抖。她坐在一张塑料的扶手椅上,脚抬在台面上,趾间夹着一支牙刷,唇边围着一圈绒绒的泡沫,这个姿势似乎对她来说有些勉强,因为半长睡裙里,另一团大腿正努力地扒着椅子边缘,把裙摆压在下面,勾勒出浑圆的轮廓。 “你上撤硕吗?等等行吗?”面对小涵的目光,她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因为嘴里满是泡沫,说话很不清晰。 小涵傻了眼,她从小到大见过最严重的残疾也不过是中风的爷爷,老人家经过及时的救治甚至每天能在小区里遛十个弯,这样不加掩饰的残缺躯体看得她又窘又羞,脚和眼睛都好像长了钉子,一样挪不开。 最恐怖的是,这具身体只是给她带来了冲击,并没什么不适,甚至于—— 甚至于,悦悦白嫩的肌肤、肌肤上不大明显的粉红色疤痕、吃力的动作,都让她心中生出迷迷糊糊的痒,好像有一个她不曾抵达过的地方,在这一眼间被她占据。 这样的想法没来得及被她弄清楚,就变成烫烫的汗,小涵未知觉时,红了脸庞,她自己傻站在镜子的盲区,却被悦悦看得一清二楚。 她站到了她收拾完,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鲁莽,慌慌收回目光,抢着帮悦悦收起折叠椅。 “不好意思,我、我……”小涵结巴着,只觉得这间卫生间里浴霸开得太过,从头皮开始,大汗淋漓。 悦悦自如地看她捣鼓起盥洗台上的化妆护肤品,自己把残腿搭上台面,借力挪了两步,抵进靠在墙边的假肢里,很淡然地接过话: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不过我在家一般都这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不是,不是,不是吓到,嗯……你……你随意……我意思是……” 她手一抖,一个玻璃瓶掉在瓷砖上,白色的乳霜泼了一地。 前话就此休止,小涵蹲下身去,一边擦地,一边把悦悦赶离案发现场: “你、你回屋吧,我来收拾……那什么,小心玻璃……” 悦悦最后扫了一眼她涨红的脸,留了一句: “我也用这个牌子的面霜,你先用我的吧,用完了再买新的。”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小涵摇了摇头,驱散不合时宜的回忆。那天以后,她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新公司新项目,她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劲,每日回来时都是深夜,正是悦悦这个网络主播开播时,两人连照面都很少打。那夜的感受,她几乎不再有,隐秘的耻感让她尽管参不透来源,却不得不承认它某种程度上的悖德,所以深深地藏进心底,即使要给悦悦拿什么东西,也只是快速地去她房间走一趟,不多停留一秒。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也是这样,被工作填满的大脑在踏入家门的一瞬间忽然想起,还有一个菜鸟驿站的包裹被托付给自己,而自己完全忘了。 “悦悦,”她站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唤了一声,“悦悦?” 不对劲,她想,这个点正是悦悦忙着直播的时候,她的房间里总是充满了她自己的声音,有时在念弹幕,有时在回答观众提出的问题,而她叫她时,她总会停下互动,回叫她的名字,今天,家里却是寂静的。 难道是睡了?或者戴着耳机听不见?她想着,朝那件关着门的房间走去,叩了叩门: “悦悦?你在吗?” “嗯……”门里传来的声音瓮声瓮气。 生病了?受伤了?小涵的脑中警铃大作,再想想悦悦特殊的身体,更不放心一层。 “我……啊,刚没听见,不好意思。”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你怎么了?”她着急道,“你听上去不对劲,生病了吗?” “没有没有!”这回,悦悦回答得很快,“我没事!” “哦……那什么,不好意思啊,今天太晚了,快递我忘了……明天我早点下班去拿。” “没事没事,你早点睡。”悦悦的声音又糊了下去。 这让小涵左右为难,放心去睡吧,做不到,继续问了两句,门里的人却不答了。 最后,她一横心,按下了门把手,心说要是锁了就作罢,她生气也随她,万一有点啥事她可不想后悔。 门没锁,一推就开。 悦悦坐在床上,只开了一盏暖橘的床头灯,一丝不挂的胴体被映成一样的暖色。 她正用下巴、前胸和较长的残臂抵着墙,独腿陷在有些软的床垫上,残腿向外撇着,把自己的下身努力张开,往什么东西上坐去。 不知是不是被开门声扰了动作,她没能成功,身子一歪,仰面躺在了被褥间,“呃呜”的一声呜咽之后,才把被泪光和欲念催得红彤彤的眼瞳转向门口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