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10、血亲

    阿贝斯亲王无需掌握察言观色的能力，因为他从来都是别人追捧的对象。但是他敏锐意识到，自己的妻子自从与她那位亡姐的旧仆交谈过后，就陷入到某种低落的情绪之中。

    他直截了当地询问路易莎：“那个侍女冒犯你了吗？”

    路易莎吃了一惊，当即否认：“不。并没有。”

    见亲王还是面色不虞、露出怀疑的表情，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向他补充说：“克拉拉和我聊了许多关于卢西亚jiejie以及莱安的事情。”

    亲王由于她的亲密动作而僵硬了一两秒，抿紧嘴唇，没有再过多进行追问。他发现自己居然会担心引起她的厌烦。

    对于这种心情……他感到非常的陌生，非常的惊讶。

    与此同时，路易莎也松了一口气。

    ——在那场对话的最后，她攥紧杯柄，对克拉拉说：“其实我不能够想象怀孕和生育。你知道……卢西亚jiejie和爱丽丝jiejie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去的。”

    她面前那位年长的侍女失去了脸上的笑容。她迟疑很久，表情晦暗地告诉路易莎：“如果您不愿意怀孕，请服用鼠尾草、芥菜和马兜铃熬制的药水。但是请您记得，它不是百分百管用。千万别让您的丈夫发现这件事，他能够允许吗？”

    路易莎内心在激动尖叫，表现得却很克制：“谢谢你。我会非常谨慎。”

    她与亲王互道早安，在胡丽亚的陪伴下走进伯纳德家族安排的女客卧房，洗漱之后睡去。

    一觉无梦。

    第二天傍晚起床之后，她刚刚梳妆，换上一件鹅黄色的礼裙。娇嫩的礼裙颜色稍稍掩饰了她苍白的面色。

    克拉拉与另外两位侍女前来拜访，请路易莎去见她的外甥莱安。

    路易莎跟在克拉拉身后，穿过几条走廊，又转过数道楼梯，进入庄园的另一边。

    她进门的时候，这位继承人刚结束一门课程，正坐在他书房的椅子上，看起来乖巧又漂亮。和他的母亲卢西亚以及姨母路易莎一样，他长着一头金发，面目轮廓柔和，皮肤雪白，身穿深红色的丝绒常服，常服领口和袖口都缝有蕾丝与珍珠。尽管已满十二岁，但他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人类孩童五岁左右的模样大。

    虽有长辈溺爱，莱安却被教导得很有礼貌。

    “殿下，”他这么称呼着路易莎，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听说您是我母亲的meimei。很高兴见到您。您真美丽。”

    路易莎把手递给莱安，让他很标准地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她轻声说：“是的，你的母亲卢西亚是我的jiejie。她跟你父亲结婚的时候，我才两岁多呢。”

    正襟危坐的莱安没说话，显得非常困惑。很明显，以他血族与人类混血的身份，他很难切实理解路易莎描述的时间和年龄概念。

    路易莎不禁叹息了一声，伸手想要摸摸他柔软的金发。然而她的动作似乎惊到了莱安，这个原本静坐的小男孩儿猛地抬头，他龇向她的手，一双瞳孔血红，唇边尖齿一闪而过。

    她吓了一跳、向后躲闪，幸亏克拉拉及时扶住她，才避免了当众摔倒出丑。

    克拉拉挡到她身前。这位年长侍女的脸上充满歉意，她低声说：“我非常抱歉，殿下。莱安阁下还太小了，不能很妥善地控制他的攻击本能。”

    路易莎于是想起，……对她的这名外甥来说，她同样属于食物。人类和血族的矛盾实际上是如此不可调和。

    她站在地毯上，苍白着脸，从喉咙到胃都泛起一阵不适，因为厌恶而肢体轻轻发颤。勉为其难的和跟克拉拉又聊了几句，路易莎就在胡丽亚等人的陪伴下离开了。

    阿贝斯亲王刚结束与里昂公爵的客套，回到套房来。看得出他很反感这种姻亲之间的社交模式，表情阴沉中透着不耐烦。

    他坐在桌旁，已经从仆人的禀报中得知了路易莎所受的惊吓，看到路易莎走进房间，把一杯热可可推到她面前。

    “听说他想要攻击你。”亲王干巴巴地说。

    “据说血族幼儿都是这样，”路易莎没有针对这件事做太多评价，“我能理解。”

    亲王思索了一会儿，究竟怎么接她的话茬：“他是血族和人类的混血。实际上，我没见过什么幼儿。”

    路易莎举杯喝了一口热可可，接着吩咐侍女取几本书来。沉默片刻，她说：“他长得很漂亮。……我jiejie也很漂亮。”

    亲王不知道说什么，选择赞美自己的妻子：“你也非常美丽。”

    两人又陷入到一阵无言中。路易莎捧起一本刺绣图样，随意地翻阅着，向亲王问道：“您喜欢孩子吗？”

    关于这个问题，阿贝斯亲王也没有想过。为了掩饰尴尬，他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直到深棕色的甜腻液体沾湿嘴唇，在味蕾上留下索然无味的体验，他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食物：“你喜欢吗？”

    她喜欢吗？路易莎不知道怎么回答。

    “卢西亚殿下怀孕的时候……消瘦得很厉害。血族胎儿长得太快了，急速消耗着她的生命力。人类胎儿需要九个多月的时间成长，混血胎儿只要五六个月就能生下来。”克拉拉坦诚地说。

    人类与血族联姻的恐怖之处在于，那些嫁进古堡的公主不仅要忍受与亲人、故国的分离，忍受自己处在丈夫的食物链上，忍受跟很可能毫无爱意的伴侣的交媾，还要忍受异种胎儿在腹中吸食自己的生命。

    她和卢西亚jiejie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她亲近的jiejie爱丽丝不能承受身体的负担，在怀孕第二个月的时候死去了。

    路易莎平淡地想，许多人都在期待她怀一个孩子。他们对她说，这个孩子将是两族盟约的象征，是众人视若珍宝的继承人，是伴侣与她的血脉。

    可是她呢？她是人类献出的赠礼，是孕母，是胎器。

    她接受吗？她喜欢吗？

    套房里灯火通明，百合花散发出幽淡的香气。路易莎深深地望向亲王，嘴唇翕动。

    “不喜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