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地牢
妙月以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遇到点挫折总要哭,总被师姐们唠叨。现在她什么风浪都见过了,也能照顾身边人,心里惴惴不安地揣着事,脑子里的弦崩得紧紧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兰提抱着他就意外地觉得委屈,眼泪也说下来就下来,十几天的焦虑不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时化作guntang的眼泪,直滴到他脖子上。兰提抱着她晃啊晃:“我来迟了。” 妙月把自己哭得莫名其妙,哭着哭着也就笑了。商艳云师叔接过去照顾,妙月得以休息了半宿。兰提身上的香气一如往昔,他给妙月擦了脸,看她哭得皱巴巴一团,然后又笑,兰提看着也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妙月熟练地钻进他怀里,兰提才慢悠悠道:“下一个藏经楼参悟的是姜岭,也就算把净山门拉过来了。雷坚白就被推给了漱泉山庄,桃源剑也想要新的心法。春涧心法公开,其实我家人不亏。只是目前老四破关太急太凶,险些肝肠寸断,他倒下,我不可能离开。” “这么严重吗?兰携怎么样了?”妙月一听到破关两个字就紧张。 “他还能坐起来记挂他那些鸡,看完鸡舍鹰笼就吐血,吓得阿窕直哭。” 妙月掐了他一把:“谁跟你开玩笑,他到底怎么样啊?” 兰提忽悠不过去,轻声道:“按以前的经验,彻底放弃三丹剑,能和大伯一样,不放弃,就说不好了……总有这一天的。他将内门弟子的管理权柄移交给老五和四叔了。” 妙月抿着嘴唇,她从兰携身上看兰提。兰携总有那一天的,那兰提呢? “青衿试大家各退了一步。”兰提忽然没往下说,他搂紧了妙月,在嗅闻到妙月头发上的味道后,似乎心安了一些,才继续道,“今年的青衿试漱泉山庄没有裁判资格,下一届可以。那就是老四上位的时候了,他想反悔就反悔。至于选手的问题,石胡笳参加,李瓮彩也编归漱泉山庄。” 妙月听到阿彩的名字,人一怔。 “你的反应和小招一模一样。她父亲是漱泉山庄的旧弟子。”他皱眉,“这中间其实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李瓮彩和李避日都坚持说自己用的春涧心法,理所应当是漱泉山庄的人。一共也就让了两个参赛名额,这还算可以谈。裁判资格就留给老四了。” “武林盟的会费增高一倍,除了修缮藏经楼,其他的钱全部用于修建丹枫赌场。加上天都剑峰的赔款,赌场重建提上日程。” 妙月将手伸到兰提的衣襟里,夏夜她手脚冰凉,只是取暖,却叫兰提误会,他拍了拍她屁股:“怎么啦?” 妙月还无知无觉他的误会,只是在他怀里拱了拱:“商艳云怎么办啊?” 兰提便也将手伸进她衣襟里:“有些眉目,但也很复杂。明天还是跟我回一趟丹枫,我说不清。” 妙月听到有些眉目眼睛都亮了,他的手突然放到她胸口她也就哼唧了两声,兰提剥开她衣裳,妙月张开腿夹住他腰,两眼哭过水汪汪地看着他,兰提盯着她眼睛,再没犹豫。 妙月最近看商艳云看得很紧,她一直等到步弦音回来,她才放心跟兰提走。步弦音找儿子找到了一片桃林,处处都是坠枝硕果,步琴漪明明来过那地方,还是不肯见,只是一大清早好得了医馆门口多了一筐鲜桃。 妙月拿起鲜桃上的字条:“商叔应妹应姨请吃。” 步弦音自然不碰那筐桃子,他只当儿子在跟他赌气,妙月却觉得步琴漪和薛若水性格不一样,两个人都是来去如风的探子,若水是真随遇而安从不计较,步琴漪笑眯眯的狐狸眼下却是倔脾气硬肠子。 兰提歪着头:“我能吃吗?” 妙月抛给他一个洗干净的桃子:“除了步前辈,谁都能吃。” 兰提转手削了皮,挖了核,递给商艳云,他低头:“好好吃饭,你娘晚上回来。” 这似乎是兰提第一次主动和商艳云说话。他的态度全看妙月,看妙月担心商艳云的安危担心得睡不着觉,他顺手就削了个桃子。 妙月望着他,都有点恍惚,差点把jiejie耳朵削下来的家主,和低头给商艳云去皮桃子的兰提,都是她的兰君。他一直是这样。 再回丹枫山庄,每一个内门弟子手里都握着几个内门弟子,金漪和明如珊见到兰提理所应当行礼,可见到妙月也规矩地叫了一声:“应师姐。” 这是妙月出战公孙灵驹赢下来的功绩和尊重,虽然她也不需要,但比起以前无所谓的无视,这种恭敬不会让妙月洋洋自得,而是让她的心沉了下来。一次称呼的变化,是一个年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金漪的弟弟金葵溪,已被岸边的潮汐永远带走。 应师姐拐角处遇到了星生,半个月不见,妙月却觉得他更鬼气森森,白面红唇,发丝缭乱,虎豹盘踞的校服被一条随意的腰带束着,这些日子应该也累得够呛。 他见到妙月,疲惫呆滞的面孔忽然有了一点生机,他张嘴就问:“莫雨霖的腿伤好些了吗?” 妙月想起雨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离开,便猜想师妹应该心乱如麻,便什么也不说就离开,这是莫雨霖的快刀斩乱麻,她不想和星生有什么瓜葛了,再有瓜葛无益,可是明明是因为瓜藤葛蔓已爬上她的心头,她才如此决绝。这些心思,越星生一根筋,理解得了吗? 星生见妙月迟迟不回答:“这也叫你为难吗?我问都不能问她一句吗?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兰提递过去一条发带:“梳梳头发。” 妙月揪下路边的一朵栀子花:“她回云露宫了。三年五载,她都不会离开。江湖风雨让她害怕。” 星生始料未及,他从自己的手腕上撸下一个多宝手串,每一颗珠子都颜色不同材质不同,翡翠琥珀象牙红宝一应俱全。苏晓宵离开星生时,雨霖怕他太伤心,支使他磨个手串给她,她没当真,可他做什么事都一心一意,日日夜夜,终于磨完了串好了,收礼物的人也在栀子花开的时节离开了。 星生把手串交给妙月:“有机会,烦请你帮我送给她。我没法把自己的头寄过去给她打个耳光,这个应该还是能到她手上的吧?” 妙月盯着他的脸,他没露出什么伤心欲绝的神情,一切如常。他用兰提递过来的发带绑好头发,一拱手,就转身离开了。他习惯了,他质问出口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孤家寡人的性情,就不奢求什么藕断丝连。 妙月戳了戳兰提:“心疼你的小豹子了?” 兰提捂住胸口,夸张道:“嗯,心疼得快死了,心疼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妙月嘁了一声:“呸。少糊弄我。” 兰提抱着胳膊:“嗯……还是劳烦应师姐把手串给莫姑娘吧,确实是他自己一颗颗挑,一颗颗磨的。” 妙月把手串收好:“兰师弟客气。一定送到!” 兰提莞尔一笑,男色当头,妙月就拍了拍胸脯:“包我身上。”兰提捡起她刚刚掐了丢地上的栀子花,捏了捏她脸蛋:“带你去看花。” 妙月一头雾水,穿过许多密集的绿色高树,最终在丛丛美人蕉后看到了清宵紫金盏。剧毒的、害死兰启为的清宵紫金盏,在红花绿叶的掩映下幽幽绽放着,兰提蹲下,招手叫妙月来。 妙月看着嘴角挂着微笑的兰提:“这……” “公孙送过来的小白猫系着铃铛,我打开铃铛,里面是花种。”恍如隔世,白衣胜雪的公孙灵驹谈了一夜的和,最后铩羽而归。 “我起初不明白她的意思,她顶多是暗示清宵紫金盏有毒这事是翁秋暝告诉石不名的,可这则消息并不重要吧。” “是啊,人都已经死了,翁秋暝步履蹒跚付出代价,石不名更是和你们终身结仇。公孙这是什么意思?” 兰提道:“公孙灵驹的意思很难揣摩,她一定知道一些没法直说的事。我悟得出来是我的本事,也是她送我的人情。悟不出来,也就算了。” 妙月盯着这株花,左看右看,也没觉得它很特别,它只是普通金盏换了个颜色罢了:“那你悟出什么了?” “花种总要种了才知道。你看——”兰提指向花的茎部,现在的鲜艳花朵下是枯死的花瓣,这种花似乎是节节生长的,新花踩着旧花的残瓣开出自己的灿烂。 妙月还是没看懂,兰提的手指划过残瓣:“这是一朵花。没有换过花蕊。” “嗯?!”妙月仔细去看,她以为的新花旧花果然是长在一块处的,新花换皮一般脱落了老旧的花瓣。 “开过季节的花,又这样长了回来。若放在人身上,有个词叫……” 妙月心窍忽开:“返老还童。” 兰提站起身,抖了抖袍摆:“可是公孙知道你是艳云仙子的女儿吗?她为何要暗示我返老还童的迷津?她的这一份厚礼,其中的关窍实在太多了。不过我想,她求和的真诚是无可置疑的,她给我的方向,一定有其道理。” “人追求返老还童,总不能是追求童年的心智,而是追求从前的青春。不老者逆天而为,可我问若水,他那么见多识广,都闻所未闻,他还以为我要开炉炼丹呢。” 妙月想起石家人,石不名一看就是五十岁上下的人,她应该没有疯魔到追求长生不老吧?她试探问道:“返老还童,应该还是毒药吧?你引申得太远了,会不会你想多了?” 兰提摇头:“去见绿烟吧。” 绿烟是谁?是商艳云的两个弟子之一,胆大包天勾引兰拣失败了。妙月并没有忘记她的存在,她一直想着商艳云的事没有治疗之法,还是要去问问绿烟也许还有线索,可是事情太多,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其实她就算一心要问,兰窈也没那么好说话。 地牢归兰窈管,兰窈看自己的地盘看得极紧。只是最近兰携病得梅枯柳瘦,她也跟着四处cao心,兰提终于在没有她的陪同下打开了地牢。 地牢的看守身边拴着翁秋暝,他左手腕又重新被锁链穿过,右手包着纱布,看来到底是治疗还是放弃,兰窈也纠结过。 翁秋暝那么虚弱,但情绪稳定,拴在门口,守着看门狗的地位,还有闲情逸致练字,妙月瞄了一眼他的练字内容,“天都剑峰霜降雪飞疏寒恩师乐天永念。” 他写完一张,看守就烧一张。他就接着写这几个字,写得入神,看到来人,终于抬起头,看清人脸,又想低下头。兰提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耳光。 沉默的压抑中,情绪颤抖着。 翁秋暝不说话,低下头,手也背到身后,犯了错的孩子般。兰提闭上眼睛,痛苦地抓住妙月的手,拉着她往地牢深处。 兰提拿出一根缎带,又找出两个耳塞:“戴上吧。不想看到不想看的东西,不想听到不想听的声音,就戴上吧。” 妙月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立刻都戴上。世界陷入昏暗和沉默,她唯有拉住兰提的手才能前进。有时候会地动山摇,那是疯狂的囚犯在摇栅栏。有时候妙月的心底听到一阵磨指甲的声音,听得她抱住兰提,动弹不得。 妙月不敢想象,她究竟经过了多少绝望的囚徒,多少发烂的血rou,多少尖刻的诅咒,她受不了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恐惧感,扯下眼罩,只看到一张男人的面孔,扒着栏杆,他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脸皮都被撕掉了……妙月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兰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妙月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了她是地牢的主人,她是铁血无情的刽子手,和她做对,很难吧? 妙月走了一段时间的下坡路,在探访绿烟接近她住处时,却在走上坡路。就算闭着眼睛,也感觉到了光。兰提打开了锁,这是他上的锁吗? 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看到了露天席地的一张床,床上坐着绿烟,她的背后是深山,深山与她之间隔着细密的栅栏。她可以看到日出日落,若是下雨,她也是第一个感觉得到的。她没受什么折磨,一直好好地活着。 她隔壁的房间条件更好,被扯掉了幕布,里面空无一人。兰提摘掉妙月的耳塞:“大伯曾经住在这儿。他疯了,不光彩。大姐把他放到了这儿,现在他死了,大姐把钥匙给了我。四姐来不了,所以绿烟也活得好好的。” 绿烟坐在床上,嘴里哼着歌,看到妙月,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