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
妙月和毒老都知道该如何杀死李瓮彩的办法,一颗陌生的蛊虫钻进她的身体,两派相斥,先是极为痛苦,再就是血rou被啃噬殆尽,直到成为一张包着人骨的皮。 另一种办法则是很简单,把她带到远离李避日的地方,李避日不能再给她换蛊虫,她的生命不久后就会凋零。只是那个场面会很可怕……破皮而出的蛊虫寄居在腐烂的皮肤上,不久后也会渐渐枯死。人和蛊虫一起葬送生命。 李避日年老,他还有多少年能活?他明知道自己死后女儿会变成什么情状,还是义无反顾地改造了她的身体。生前芳华不老,身后零落不堪。 妙月为难地看着她,毒老却想得很简单,白刀子进黑刀子出,他带回去还没来得及死去的蛊虫做研究,李瓮彩就不管了,管她烂不烂呢。妙月本来就和漱泉有仇,回去还能在丹枫当个功臣,招人恨又怎么了? 妙月自然了解毒老的为人,他一向是认亲不认理。 妙月扶起精神崩溃的阿彩:“不管怎么样,先走出去再说。我一向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还能再活几天,今天晚上还是可以再吹吹夜风的。” 事到如今,妙月也不在乎能不能取胜了,李瓮彩的事她已经有了答案,胡笳的身份之谜也几乎解开,她的青衿试之旅再往上也没什么意思,最值得比试的对手早早地回到了雪山。她现在要回去照顾商艳云。 见此情状,毒老不打算干涉妙月的任何决定,给妙月塞了个烤红薯:“是云露宫的红薯。丫头,早点回家。” 妙月告别阿公,扶起李瓮彩,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李瓮彩的情绪微微平复,神态里却意外地多了一些坚决。直走到安放了巨钟的藏书馆二楼,妙月才停下脚步。她用玉器碎片划破手指,也割破阿彩的。两个人共同敲响钟声,钟声意味着有人求援,一旦求援,就是弃权。 两个人双双弃权,来原地帮人解困的听风楼探子十分惊讶。 再次重见天日,妙月脑中的思路明明很清晰,心里却混沌又悲伤,阿彩日后要怎么办才好?她过段时间后又要从头来过了。就这样,她回到了丹枫山庄的队列里。她回去了,李瓮彩却没有回漱泉山庄。 她没有理睬李避日的呼唤,李避日的喊声越来越大,接近撕心裂肺,李瓮彩却不肯回头了。李避日着急了,急不可耐地要追上李瓮彩。 漱泉夫人的侍女如金疑惑地嗯了一声,漱泉其实和李瓮彩父女不熟悉,她转身看胡笳:“怎么回事,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胡笳也不知情况,眼皮微微抽动:“我也去追。” “你不许去。趁你还没回青衿试的客栈,我们给你准备了庆祝小宴。”石不名拦住胡笳。 胡笳又提建议,“再派一个人吧。” “不必了。这对父女疯疯癫癫的,我就不喜欢。一看就是孩子惹怒了长辈,这是李避日自己的事。本来也就是青衿试帮忙充场面的,不仅没充上场面,还让我丢脸。胡笳,回去。” 石不名一甩袍子,打道回府。 胡笳却根本不听她的话,也不再向姨妈申请了,也追了过去。 石不名转过身,却没有阻拦:“和她亲娘一个脾气。” 如金和似银没有应声,石不名道:“语儿不在世了,足以说明人要是没本事,跑得再远,也无用。胡笳最好不要步她的后尘。即便她惹出事端,也不是我的过错。” 如金这才道:“语小姐当年就任性妄为,小姐你履行她该尽的责任,在丹枫苦熬了那么多年……语小姐其实欠你良多……人死为大……但是小姐你还愿意对胡笳小姐好,实在心肠善良。” “……除了你们,我也没有几个亲人。你们也在渐渐老去。其他人我没那么放心,也没有胡笳有天分,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胡笳心肠也硬,不会任人拿捏,是有希望将春涧心法护在漱泉山庄后,将这个名头一代代传下去的。”石不名叹了口气。此时她心情平静,评价起来也理智万分。如金和似银都连声称是。 粉紫色的云铺满了傍晚的天,橙黄的光芒渲染着天边,一天的暮色绚烂无比。李瓮彩的速度极快,久违地,她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声。是不是风和期待带给她的错觉? 她很想去见一个人,她却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就像她一直抓不住自己的记忆,模糊的轮廓,模糊的对话,都泡了水似的,溶溶地荡在她的脑海里。 偌大的柳县,她迷失在道路中。但她似乎听过一个路线,她听过有一个人说过,他的家在哪里。他的家有很多枫树,还有很多把剑。阿彩顺着脑子里残存的印象,一路走着,似乎渐渐想起来了说话的人的面容。 李瓮彩落地时,天全黑了,她看不清匾额上的字——丹枫。她也不认识守在门外的人,那些青年的目光就像箭矢一样,快把她射穿了。李瓮彩发自内心地觉得害怕,她转身就要走。她不认识青年们,青年们却认识她的校服。 兰招一直惴惴不安,但是他是在场身份级别最高的人,他要给听风楼一个交代,一直在室内。他刚出去,就见门前的妙月在等他,她递给他三哥的急信:回家。 兰招和妙月同行,心里却隐约有了猜测。他身侧的妙月一直沉默,显然心情低落,兰招也心不在焉:“就这么输了?” “要紧吗?” “不要紧。” 兰招看着窗外,脸上又浮现出他以前的茫然神色,这种稚气告别他一段日子了,还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他硬撑着自己一段时间,做四哥之前做的一切。四姐病了一天,又生龙活虎起来,言辞比往日还不客气,听她口风,她是想大干一场。这种精神头,他很佩服,佩服之余,只有疲惫。另外,还有怀疑。李瓮彩到底来没来过他的生命里?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一场梦。 身侧的妙月一直沉默不语,满室压抑的沉默。以前长辈们一起沉下脸不说话的环境,兰招适应得极好,他们一这样,就没空管他了,他又能偷偷和四哥溜出去玩。他始终不能好好接受自己的身份变化。他是发自内心,想要做一辈子的小老五。 兰招再坐到议事厅里,长辈们的位置现在他来坐,他对面的位置上坐着的人也是三哥。他和四姐大姐一起冷着脸不说话。 兰携今天气色好了不少,他拍了拍兰招肩膀:“你先跟我来。”他留下了宣天妩。 妙月被纹尺请到桌上。兰窈一洗前几天的颓丧,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精神奕奕,她甚至比以前变得更亢奋了,妙月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其他人似乎都很高兴,妙月急于了解他们在高兴什么。 桌子不大,人坐得很近,妙月紧挨着兰提,却感觉他浑身冰凉。兰窈的嘴唇一张一合,妙月听进去了一点,越听越眉头紧皱。原来是星生立了大功。 与此同时,兰招则被兰携告知了计划,兰招听不进去别的:“阿彩来找我了?” 在地牢边矗立的兰启平欣慰地拍着儿子的肩膀:“不管你怎么办到的,你真立功了。李瓮彩披头散发来找你,她父亲急得明知是丹枫也要硬闯,石胡笳硬拖着他,不让他进去。两个人纠缠不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越星生带着其他门派掌门参观丹枫的外防时,恰巧路过了,他受了点小伤,但李避日和石胡笳两个人都拿了下来。大家伙都很高兴,这次是有由头的,是石家人硬闯丹枫,还有许多掌门作证,我们要问罪,也与武林道义不相违背,师出有名,定要扒石不名一层皮。” “我要见阿彩。”兰招不管父亲的褒奖,直奔李瓮彩。 妙月听完了兰窈的雄心壮志,她看了眼兰提。事发突然,这对于丹枫山庄简直像天上掉馅饼。雁子还没打,就自己拔了毛进了锅,丹枫要红烧还是清蒸,这只雁子都跑不脱了。 兰提半天也说不出话。兰窈的计划,可不是拿胡笳当砝码要石不名乖乖交出春涧心法,而是要她交出秘籍后,经由兰提查验是否为真,若为真,就杀了无用之人,若为假,就杀了撒谎之人。兰窈对春涧心法了无兴趣,反正兰提练了也是温水煮青蛙,兰携不练也是吐血,有没有都不要紧。赶紧报仇雪恨才是最要紧的。 她激动得脸都红了,无论如何,她要石不名的命。 “我要把她的头当皮球踢,我要扒她的皮,盖在二伯的棺椁上,我要拿她的骨头喂狗,我要削她的筋给牛棚捆稻草。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了!石家满门都要断手断脚,永世为奴!” 宣天妩和兰拣都没有宣泄情绪,她们一致担心:“春涧心法,还是留下吧。家人性命要紧。” 兰窈绝不赞同:“你有儿子,你也有未婚夫,所以束手束脚,焉不知手下留情却是江湖大忌。不将他们杀得寸草不留,我于心不安!” 宣天妩面色不悦:“听你这么果断,好像我的未婚夫不是你的弟弟,二哥的儿子不是你的侄儿一样。九雷岛和桃源剑都支持漱泉山庄重新开创门派,将他们得罪透了,于丹枫有什么好处?而且杀石胡笳三人,算事出有因,杀光整个漱泉山庄,只会让天下人耻笑丹枫言而无信。另外,丹枫已经死去了很多青年了,这些青年的家庭又要让儿子出去送死,只怕会有不臣之心。” “宣天妩,你这么会体谅丹枫弟子的家人,你说他们有不臣之心,你有没有啊?”兰窈质问道。 宣天妩轻蔑一笑:“像疯子一样,见人就咬了。” 兰拣也劝道:“当日武林盟已经达成协议,武林盟会帮助漱泉建派,也会帮丹枫重建赌场。要是就这么反悔,春涧心法无人传授给武林盟他者,赌场怎么办?吃祖上的老本,吃不了一辈子。以丹枫现在的力量,自己建赌场,又是一大笔人力物力。” 兰窈反唇相讥:“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想取代小曦的地位,和漱泉打擂台,哪会赔九雷岛净山门那么多?” 兰拣装不下去了,愠怒道:“你——!” “废物就别上桌说话。你正当盛年,还不如你儿子天枢。天枢现在还好,之前和你一样没用!” 纹尺出声阻止兰窈:“够了!春涧心法能帮着二伯春秋鼎盛所向披靡那么多年,就必然有可取之处。你要将人家赶尽杀绝,不也是自绝后路?” 兰窈转向兰提:“要是春涧心法真这么有用,小曦不早分享给老四老五了?那是二伯是天选之人,天赋异禀!” 兰提没应声。 宣天妩也转向一声不吭的妙月:“应姑娘所练心法阴阳调和,竟能抵抗三丹剑的暴烈。我等皆是女子之身,饶舌再多也是纸上谈兵。应姑娘可否分享分享,起码分享给四jiejie,四jiejie为家人牺牲,一定冲在最前面。” 妙月直言不讳:“我是欲女心经传人,前阵子我母亲病重,传给我毕生功力,我才能练三丹剑。同为女子练三丹剑,很难练到我的水平。” 兰窈看了眼妙月,转头就去呛宣天妩:“你干什么?你藏不住了,平时贤良淑德,一句话也听不见,还以为你全聋了呢。” 宣天妩看都不看兰窈:“没有藏不住藏得住的说法,我只是困惑,要人家灰飞烟灭,说得好轻巧,可是四小姐你不是水淹雷峰塔的白娘子,你的计划有可能要阿携去冒险,要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精锐弟子去拼命。我听力不好,但四小姐如此咄咄逼人,想听不见也难。” 从来宣天妩都柔声细气,今天却一改往日端庄清冷,据理力争,面对最亢奋状态的兰窈,也不见退让。 兰窈敲了敲桌子:“你要是怕死丈夫,就解除婚约。” 宣天妩丝毫不搭理:“我的婚约解不解除,恐怕你不能做主。只有家主和家翁可以做主,你要是不满,尽管去说啊。” “其实阿携也会同意我的计划,他不怕死,你别给他拖后腿。” “等他来了再说吧,你太喜欢替别人做主了。” 妙月都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还只是家里人在吵,要是之前加上其他门派一起出声,岂不房梁都被掀翻。对丹枫的人来说,这还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宣天妩反对的是出动太多力量对漱泉山庄的人斩草除根,对诛杀石不名,并无太多意见。兰拣则是连着整个计划一起反对,她希望做人留一线,凡事好相见,拿到春涧心法再说。 纹尺则似乎是在敲打兰提,春涧心法对缓解三丹剑的阳烈到底有没有用,他得尽快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