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线

    漱泉的使者还未到达丹枫，故人却飘然进入丹枫的院落。

    妙月再见鹤林宫主，只觉世上已千年。

    她现在有剑，有符牌，江湖上的人多少都听过她的名字，她回望云露宫的小村姑，既陌生又惆怅。也因此，她看到往日熟悉的容颜，第一时间都没有喊出来宫主的名字。

    鹤林宫主悄无声息出现在丹枫内院，先警铃大作的是兰提。

    兰提的剑比一丝春雨还轻柔，刀刃差一点就吻上了鹤林的脖子，且看清来人后，兰提也没松懈下来。他取宫主的武器取得干净利落，妙月喊了住手，他才停下来。

    他对鹤林宫主有敌意，他一是怕他来带走妙月，二是对妙月让步于商艳云利益的事耿耿于怀。且云露宫的势力过于神秘庞大，那么多强手蛰伏，兰提对他不打一声招呼就潜入丹枫的行动更敏感。

    丹枫弟子巡逻三天一换，如此严防死守，鹤林却出现在这里毫发无损。那是不是说明，丹枫的布防在外人看来不堪一击？

    鹤林朝兰提拱手，他猜透兰提所思所想：“年轻人，我来带艳云师妹走。我们很快就走。”

    “哎？！云露宫的大伙原谅她了吗？”妙月吃惊。

    鹤林摇头：“非也。现下我已卸任宫主，秋媛暂代宫主一职。”

    妙月眼睛睁得溜圆：“我去叫艳云。”

    妙月离开的时间里，兰提单刀直入：“你如今不是云露宫主，代表你可以参加江湖纷争，你可知，擅闯丹枫是死罪？”

    他在妙月面前藏起了很多锋芒，直到此时他抬眼看了看鹤林，杀机毕露，鹤林蹙眉：“你想说什么呢？”

    “你不在位，妙月随时回云露宫的诺言，还算数吗？”

    原来是问这个，鹤林点头：“算数。秋媛是她的亲师姐，从小疼爱她，不会不让她回家的。”

    “你不也是商艳云的亲师兄，你爱她胜过一切，你为什么没让她回家呢？”

    难缠的年轻人……

    “情况不同。艳云年轻时过于荒唐，视云露宫规矩如无物，随心所欲出出入入，惹出来很多麻烦。后来又自称收心回来，但却再次放弃了云露宫。她言而无信，云露众人对她失望透顶。妙月还是对云露宫规有敬畏之心，且她的同辈之人都还没拿到话语权，长辈们还是宽容她的。”

    兰提轻笑：“多谢前辈耐心解释。那再问一句，您是怎么进来的？”

    “云露在江湖上亦有故人，虽幽居深谷，却听风声听雨声，四通八达。前些日子步弦音出谷保护艳云，其实一是寻找儿子，二是和他大哥叙旧。不过丹枫的猎鹰警觉凶猛，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一些。”鹤林理了理袖子。

    “求药之路漫漫，前辈或许已经胸有成竹了。就祝前辈和艳云仙子一切顺利吧。”兰提不再追问，若水的眼睛是听风楼主逼着剜去的，他对听风楼只有恶感，他翻了翻眼皮，将武器还给鹤林：“归途小心。”

    “那些猎鹰是兰四公子驯养的，你极大可能被他发现了。他玩心重，老猫捉鼠一般等着你呢。不要原路返回，否则我也来不及救你。”他随手给了鹤林自己的络子。一条络子，一条生路。“以此为凭证，去吧。”

    鹤林收下凭证：“此番恩情，铭记在心。”

    “你是前辈，折煞了。”兰提看向塔楼里的亮光，“我去帮妙月的忙。前辈，就此别过了。”

    妙月将商艳云交给宫主，她还有话要单独和鹤林宫主说。她担忧道：“宫主你以后还回去吗？”

    “我听闻南部有一种荡涤之术，可清除血中所有的毒素。只是九死一生，可如今不离始终没有研制出解毒法，也只能这么一试了。离开云露宫非我本意，将来有机会，还会争取回去吧。功败垂成，生死有命啊。妙月看顾你娘这么久，真是辛苦了。”

    妙月将商艳云喜欢的玩具收拾出了一大包，还有她吃的一些补品和小零食。她摸着虚弱中沉睡的商艳云的脸：“她睡得越来越多了。”她又不好意思似的，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布偶：“她只有左手握着这个才安心，我给她缝的。就真的跟小孩似的。”

    她又叮嘱道：“如果她醒来不见我，喊娘的话，就跟她说我很快就回来了，会给她带比云彩还大的云片糕。哄一哄她。”

    鹤林宫主带着商艳云走了。

    妙月一点也没有甩脱了大包袱的松快，反而无措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她上了床后还手脚并用地缠着兰提：“我现在就在思念商艳云了——我很怕，下次她出现，就不记得我了。就像苏晓宵忘了越星生一样，她也会忘记我的好，我们又是最亲密的陌生人。”

    兰提抱着她：“今天只想今天的事，明天的事交给明天。”

    他也学会了她的口吻，妙月在惶恐不安中都被逗笑了：“你安慰我的话，你自己能做到吗？”

    兰提望天，半晌，也只留给妙月一个苦笑。

    妙月在对商艳云的担忧中入睡，梦中居然有她许久不见的神仙。月老正等着她，这次还对妙月比较客气，准备了点糕饼和茶水，看来是要和她好好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

    他先交代了他剪断红线的进程，他高兴道：“我去掉了不少杂乱的线，之前莫名牵上了。不过这些红线也有神力，即使是我，要去除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

    “应姑娘，或许不需要度过剩下的半年，老夫就能绞掉所有纷杂的红线，让被牵扯的人各归其位。你也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兰缘主。”

    妙月轻轻摇头：“不用剪断了。我已经不需要这机会，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解开死结。”

    “我不想回到没见到兰提之前的日子，好意心领了。”

    月老缓缓解释：“此事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刻度表越往后是越难动的，起初是rou体上的不自觉被吸引，男女之间原始的欲望就可以催动刻度表指针，过半就是要付出珍重的感情，甚至是割舍长久的追逐，再往后，是要将这个人放到一切之上。性命、荣誉、誓言都抵不过这个人。”

    “再多说些？”

    “以应缘主为例，若是应缘主你有刻度表，恐怕此生都无法满表。”

    “为什么？我觉得我相当爱他。”妙月疑惑。

    “您愿意覆灭你所有的过去，只为了换和他相处的记忆吗？你愿意抛下所有的亲人，此生再不见他们，只为了和他厮守吗？”

    妙月震愕：“太苛刻了吧。”

    “所谓全心全意之爱……每满一格，都是如此困难。”

    “兰缘主的过去不堪，家人寡情，他抛弃这些，是有希望的。但这希望也很渺茫，因为他也重情重诺，此生他都背负着对亡父的愧疚，对家族的誓言。”

    妙月这真没办法了：“那好歹他现在挺惜命的，不想死了是不是？我也不能把他爹挫骨扬灰了，也不能给他洗脑让他失忆。你好歹是个神仙，你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

    “老夫可以略透天意，也可以再带你去他的梦境中看一看。”

    “略透是多略，又是多透？”妙月恨不得揪他的衣领殴打他一顿。

    月老大概是查看到了妙月的心思，砰地一声如云般消失在原地。糕点茶水没带走，妙月看了看杯子，倒有四个字：鸣石之声。

    石不名？石不语？妙月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把点心往怀里揣，说不定神的点心能治好商艳云呢，她拿来拿去，都拿不空盘中的点心。她叹了口气，无奈迈腿——她差点摔下床。

    梦醒了，天还黑着，妙月一摸床边，床也空了。

    只是阁楼里还有谈话声，妙月探出个脑袋，是兰提兰携两兄弟。猎鹰站在兰提的手指尖，竟十分温顺的模样。兰携抱着胳膊，看到妙月，微微抬下巴，也就是打过招呼了。

    鹤林宫主还了个天大的人情，他来此地全身而退，是丹枫网开一面，兰提的络子还算数的。那猎鹰差点就啄瞎了鹤林的眼睛，兰携看到特别材质的络子在夜间微弱的光芒，直呼有意思，却没轻易放过鹤林和商艳云，外门弟子们听他指令，不明所以，两道夹着鹤林，让他们怎么走都是死路。

    兰携在屋檐上吹口哨，叫猎鹰去引航，追捕的人是他，放人一条生路的也是他。拿别人的生死开玩笑，好在他赌赢了。

    而鹤林大概是没见过天下还有这么恶劣的人，便以为这位公子是好心。为表对提携兄弟的感谢，他将从旧友听风楼主手中刚得知的消息传给兰提。信使便是那只如影随形的猎鹰。

    信笺上只有四个字：天都异变。

    三天后，青衿试结束。妙月听说最终是张洄淮挫败了净山门的弟子，得到头名。他获胜后，给妙月传了信，他信中称最后的比试十分无趣，公孙灵驹早早回去，而身为女子却懂得三丹剑术的妙月莫名淘汰，连半路杀出的石胡笳也不能成为对手。丹枫弟子参加比赛时心不在焉，输得干脆，都要回去述职。最后的对手都是熟脸，丝毫不新鲜。他拿下这个头名，竟也没什么成就感。

    信中往事一幕一幕，妙月全想起来了。她叹了一口气。

    江湖风雨飘摇，青衿试后原本的正菜武林大会，终于叫看客们打起了精神。

    在这各怀鬼胎的会战前期，一位八十多岁的天都剑峰长老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