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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婚

    

(八)“成婚”



    马车一路颠簸,如同我惴惴不安的心。

    今日从军营里冲出来的年长女人,此时正战战兢兢地坐在我身边,为我梳拭长发。她也许想不到,那天青衣玄甲的少将竟是一个女人——昨天还差点死在我的剑下,今日却要为我梳妆打扮。

    “秦女……云儿和我一般年纪吗?”

    她点点头:“云儿今年十五岁了……自小骄纵惯了,听说要嫁给生性残暴的越王,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云儿不是因我而死的。这样想着,我舒了一口气。可是这乱世之中,死在我剑下的人难道少吗?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一袭红衣。这件赤红螭纹的衣服本来是要给她穿的,此时却穿在了我的身上。

    出嫁的女子,竟然是这幅打扮。

    没了佩剑,我浑身不自在,便往车窗外望去。夜幕之下,只能凭借微弱的星光辨别方向。远山延绵,似乎能看见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想必我很快就能见到那个所谓的公子玄。

    生性残暴?本王倒要看看,他是个怎样生性残暴之人。

    马车放缓了速度,停在了河边。我放下窗帘,端坐在车上。

    “奴婢这就出去与越王交涉。”妇人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谢大王不杀之恩。”

    我默许,见她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门帘又合上了,车外有些sao动,想必是越国的人马。

    伍相此时应已准备妥当,只等我的马车交到越国人手上,趁夜色将我截走。

    这样默想着,马车却迟迟不见行动。难道是越国人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我心中略有不安,只能掀起窗帘的一角,偷偷向外望去。不远处,几个身着长袍、头戴高冠的人正在低声交谈,他们身后停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内却空空如也。

    那应该就是勾践的马车了吧。

    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剑。若是不能立马脱身,我就用这把短剑手刃仇人。手起刀落这一个动作,我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不知道杀死他的那一刻,我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正思忖着,马车前却传来了那妇人的声音:“大王且慢!大王——”

    下一瞬,车上的门帘便被人掀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单脚跨上了马车。玄黑长袍,绛红罩衣,檀木香气。

    是他。

    我愣了一愣,握紧了衣角。

    怎么会是他?

    那日在养鹤涧相遇,我从他的衣着打扮便能猜出他出身高贵,然而我从未想过他竟然是越国的国君——

    我的杀父仇人。

    那天他为什么要去养鹤涧?他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不停地闪过,面前的他却似乎没有认出我来,只对身边站着的两个奴仆挥了挥手,幽幽说道:“行吧,下去。”

    说罢便踏上了马车。

    “大王!”车外的妇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王——礼还未成,请大王先回——”

    他大袖一挥,落座在了我的身边:“启程。”

    马车外的妇人被人拽到了一旁。门帘一落,马车内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窗外的月光幽幽地透进来,照在他沉默而冷峻的脸上。他的瞳色猩红,如同暗夜宝石般发亮。没错,他就是那天我在养鹤涧碰见的男人。

    要在这里杀死他吗?

    珠玉玲琅,马车缓缓行动了起来。我松开了婚袍下握紧佩刀的手。

    不是现在。

    此时出手,必定会引起一些混乱。这里前后都是越国人的车马,我难以逃脱。

    正当我思忖之时,他突然侧过身来,半个身子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我还不来及躲开,下一瞬,一支羽箭便射进了马车之中。

    有人偷袭!

    我刚转过头去查看车外的形势,男人便将我一把抱住,护在怀里,一手拔剑挑开了窗帘,高喊道:

    “启程!快!”

    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我听见车外的马嘶声,刀剑声,喊杀声,他却紧紧护着我,一言不发。我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只见他冷峻的脸上不曾闪过一丝惊慌,只是略微皱紧了眉头,凝视着窗外。

    他皱眉的样子,似乎又比寻常多了几分狠戾之色。

    我强迫自己思考。按照原定的计划,伍相应该在两国交涉后截走我的马车,可这羽箭分明不是吴国人的东西,吴军之中也无人用箭,难道……

    难道我就要跟着这辆马车去往会稽了吗?

    我似乎听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马蹄声。接着月光,我隐约能看见一匹白驹冲了出来,马背上坐着一个披甲持刀的年轻男子。

    晨风!

    我想要呼救,疾驰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我滚落在地,脑袋一片晕眩。男人在窗边起身,大力往下一刺——

    鲜血如同泉水般迸溅而出,浸透了窗帘。

    在听到一声哭嚎之后,男人迅速拔剑,高声叫道:“快走!”

    晨风……晨风!

    狭小的空间里,我摸索着要坐起身来,却只能远远看见那条河流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连同疾驰着的晨风和白驹的身影,一同埋没在夜色之中。

    一种恐慌漫上了我的心头,我挣扎着想要从窗子里跳出去,却被男人一把抱住。

    “阿镜。”

    他半张脸都沾了血,可他唤我名字的神情,分明又镇定非常,像是悬浮的黑暗里唯一一根可以抓得住的绳索。

    “阿镜,”他抚慰似的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这里很危险。”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会稽。”他低声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般藏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