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孙昱良支着叶树年的臂膀,缓缓将他带去客房,但因为叶树年几乎使不上什么力,孙昱良几乎算是半拖着他过去。要开门前还要勉强腾出一隻手来转门把,这过程中又很怕撑不住叶树年,害他跌到地上去,所以孙昱良根本是花了大把劲才带他进房。 但伸手要去按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时,却无论怎么按就是不亮,房间里除了窗外照进来的橘黄色路灯光芒以外,昏沉一片。 不得已的情况下,孙昱良还是决定先把叶树年扛到床上,等一下再去拿小夜灯。孙昱良轻轻将叶树年放倒在床铺上,还替他把鞋子脱掉,拉了被子上来,但他却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让孙昱良心猛地一跳。看往他,只见他张着眼,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让人不晓得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有。 「怎么了?」孙昱良问,其实心里有点不安,因为没有和这样的叶树年相处过。 「陪我。」叶树年低哑地说,然后拽住孙昱良的手更加用力,「好不好?」 孙昱良心跳加速,虽然一瞬间乱了方寸,但还是理智略胜一筹,「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果然不愿意吗?」叶树年握紧了孙昱良的手腕,微微瞇下眼皮,一脸困乏。 孙昱良没有回话,缓缓坐到床边,第一次发现叶树年竟然离自己如此地近,也显得如此地脆弱,他的发丝贴着额,从来温柔的那张脸庞,现在只有满满的劳累与凄楚。 「我不会跑走。」孙昱良这样说,而语气出乎意料地甜腻,「所以,不用紧紧抓着我。」 叶树年闻言后一呆,用手臂盖住双眼,抿了抿唇,话语颤抖,「真的吗?」 「嗯。」 叶树年这才缓缓松开孙昱良的手,但孙昱良却忍不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你看,你不要抓紧我的手,我就能握住你了。」 叶树年流下眼泪。 「有些人不是不走,是你抓着人家不放。」 那是不是只要不抓着,那个人也可能反过来握住自己的手? 「……谢谢。」叶树年哽咽地说。 孙昱良凝视着,也不管心里挣扎的声音有多大,最后只是微微俯身,轻柔地在叶树年的唇上落下一吻。 此时,孙昱良很庆幸房间如此昏暗,这样自己脸红的模样,才不至于太明显。 「老闆,想你!」一踏进店里,也不顾还有其他客人,黄善如不害臊地这样笑着嚷道,老闆也只是略一抬眸,「你可以不用大声到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唉唷,又没有关係,我很久没来了耶,老闆不想我吗?」黄善如嘿嘿笑着,却显得有些过于活泼。 「不想。」 「好差劲,我都说想你了,连说谎都不会,难怪娶不到老婆。」 「我就算说想你也只是嫌我噁心。」老闆懒懒地说。 「也是。」黄善如又笑,走到柜台前,「好啦老闆,泡奶茶给我喝嘛,最近超级想念你的奶茶,可是这里太远啦!没心情的时候根本就懒得过来。」 「失恋了?」 黄善如一呆,失笑,「老闆你秀逗喔?」 「你没事根本不会来找我。」老闆嗤地笑了声,「奶茶你自己也会泡,根本就不用来找我。所以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个可能性。」 「没有失恋啦……」黄善如尷尬地低笑几声,没再看着老闆,「还没失恋。」 「那大概快了。」 「你很烦耶。」 「你早就知道我会说这些话了啊。」老闆耸肩,还是开始替黄善如泡起奶茶。 他难道还会不懂这小妮子心里在想什么吗? 「说真的,他不适合你。」老闆又说,黄善如听了立刻皱起眉,整张脸揪住,「我是认真的,他这种人温柔归温柔,失控起来比别人还疯,你抓不住的。」 「你又知道。」黄善如哼了声。 「我有哪次不是为你好?」老闆睨了黄善如一眼,「你就算真的跟他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幸福,那傢伙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你真的很讨厌耶,就不能安慰我吗!每次都要说这些打击我的话!」黄善如忍不住动怒,老闆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会被推下海吗?就是因为你尽信一些谎言,那群人根本不能称之为朋友,你还是傻傻地跟过去。我没拉你起来你能站在这里?」 黄善如脸色一僵,老闆又继续说,「你如果还要像当初一样天真,我不敢向你保证还有谁会拉你一把。」 「那你当初乾脆让我溺死算了。」黄善如沉下脸,和平常活泼而开朗的模样迥然不同。 「我不救你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老闆说,「所以,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拉你起来后要怎么活,是你的事。」 黄善如一听,竟然瞬间大哭起来,「你真的很讨厌!老闆是坏蛋……」 老闆面对这情况则是整张脸垮掉,店内的客人不知情的还以为老闆辜负人家,纷纷不谅解地对老闆投以指责的眼神。 「呜……我只是想要你安慰我啊……」黄善如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我就已经很难过了,训我的话……不会、不会留着之后说吗!不解风情的老头!」 老闆叹了口气,不得已搁下正煮着的奶茶,绕出柜台,伸手拉住黄善如的手,「进来啦,你想害别人以为我欺负你吗?」 「你就是在欺负我……」黄善如哭得大声,整间店都听到了,老闆只能半拖半拉地带了黄善如到后面去。 「我没有要欺负你,而且你知道我几岁了吗?四十岁了。」老闆按住黄善如的肩膀,像是在训小孩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早早结婚了,你的年纪就可以当我女儿了,我需要害你吗?」 黄善如低下头,滴滴答答地掉着眼泪。她其实知道老闆没有恶意,可是就是感到难过,她前两天那样对叶树年说,想必叶树年一定察觉了她的心意,那也就算了,似乎还令叶树年感到困扰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黄善如就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会忍不住想哭,所以才会跑来找老闆。 老闆也不出她所料地直接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她其实也从没想过老闆会安慰自己,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别人点醒自己,自己才会明白? 「那个人,你喜欢的那个学长来找过我。」老闆看着黄善如,她听了则是一震,还是不敢抬头,「他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我就陪他聊聊。一开始我也有问到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我知道他晓得,他自己也承认他知道。」 黄善如傻住。 「我还要他如果要跟你交往,就诚恳一点,少在那给我装模作样。可是他也和我承认他心里有别人。」老闆语气平淡,黄善如停了眼泪却开始发愣。 「善如,这个人不是你可以要的,你知道吗?」 黄善如慢慢抬头,望进老闆的眼里,「我只是希望学长能就看我一眼。」 他知道她很认真,也知道她是多用心在经营与那个男孩之间的关係,可是不属于自己的,就算想抓也是抓不住的,若要强求对谁都不好。 于是他能做的,也只有给这个女孩一个拥抱。 「我可能不会说好听话,可是从来没有想要让你伤心。」老闆将黄善如的头轻轻压在胸口,她的人僵硬,不发一语。 「我希望你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不是那个还会一个人胡乱衝的小女孩。」老闆低声说,拍了拍她的背,「而且,你这样他也只是更尷尬而已。」 黄善闭上眼,没有再回话,只是靠在老闆的怀里,忆起在当时,老闆也曾这样抱过自己,温柔地对她说话。 「笨蛋!」 一群人嘻笑着,黄善如却被推进海里,海浪一波一波地拍上来,打在她身上,只要试着站起来,就会再被推回去,她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被对待。 「看你那个样子就讨厌!平常就只会装可爱!」 「对啊,真的很烦耶。而且你刚才干嘛靠班长靠那么近!狐狸精。」 「你这样让佩珮很伤心耶,不要脸!亏佩珮对你那么好。」 几个女生就这样不断地骂着黄善如,黄善如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和自己说笑的朋友,这一刻却变脸变得那么快。 「我只是问班长事情……」她着急地回答,却因为坐在海水中,被海浪打脸上,呛了几口咸涩的海水。 「那也不用靠那么近啊!」 「我……」黄善如一站起来,又被推往海里,这次因为用力过猛,离浅滩更远,往后面的水里踩,整个人失去平衡就这样摔进更深的海水中。 这次黄善如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被海水呛得完全不能呼吸,还被大浪不断往更外围推,她被整个人包覆在冰冷的海水之中,连哭都哭不出来。 因为即便哭了,和海水一样咸的泪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她的眼前朦胧一片。 后来,她再张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见一个男人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焦虑而担忧的神情清晰,竟也变成她日后挥之不去的景象。 「太好了。」男人叹了口气,向后退,而黄善如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他浑身湿透,黑色的上衣紧贴身体,裤子塌塌的,头发因为沾湿了所以垂了下来还滴着水,「你还可以吗?」 黄善如张嘴想说话,却赫然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是眼泪先掉了下来,她急忙摀住嘴,却也盖不住自己的哭声了。 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 那男人见状一愣,但还是拉起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别怕,没事了。」 「谢、谢谢你……」黄善如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不会,所以别哭了。」 后来,她被带去男人开的店里换了衣服,而她那群朋友却被男人恶狠狠地训了一顿,他跟刚才温柔拥抱她的模样截然不同,反差大得宛如双重人格。 「少把人命当玩笑话了你们!好玩吗?你们觉得把人推进海里好玩吗?」男人怒吼,吓得一干女生缩紧了肩膀,连个气都不敢吭一声,「她如果溺死,你们在场哪一个要负责?哪个?哑巴吗!」 黄善如慢慢换上男人拿给自己的那大了几号的连帽t,还有松垮垮的裤子,得靠皮带才能勉强固定,但总算是比刚才的模样好。而且换衣服的过程中还听得见外面男人骂人的声音,兇得就像学校教官一样。 如果是以往,她只要遇到朋友受委屈,就一定第一个跳出来为朋友说话。可是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这样嘲弄,甚至被推入海中,她实在料想不到,震惊得对这些人全然失去信心。 「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人命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你们要每个人都试看看被推进海里的感觉吗?」男人的声音冷如冰,这时黄善如换好了衣服,缓缓走出去,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她的朋友个个都心虚得不敢抬头。 「老闆,谢谢你的衣服,而且我已经不怪她们了。」黄善如轻声开口,还弯腰鞠躬,「真的谢谢你救了我,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不用了。」男人淡淡地说,然后又看向那群女生,「要滚快滚吧,趁我还不想报警的时候。」 一听到这,她们飞也似地衝了出去,只留下黄善如和这男人。 「那种人,趁早散了吧。」男人这样说。 「嗯。」黄善如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又问,表情有着倦怠。 「黄善如,善良如意,虽然好像也不是那么如意。」黄善如微微笑着说,男人深深地注视着她,「以后再被欺负,就赏她们巴掌吧。」 「咦?」 「不然你以为你的手是装饰用的吗?」男人冷冷一瞥,「最好也踢几脚,不然脚放着也是放着。」 「哪有人这样教的。」 「否则下次就等着被从悬崖上推下去吧,那时候上帝也救不了你。」 「……好啦,知道了。」黄善如觉得这男人很莫名其妙,但还是笑了。 「还有,头槌有时候也很管用。」 「……」 总而言之,这是高一的黄善如与老闆认识的契机,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去海边,却在每一次心烦、难过时,都不自觉往海边去,一个人对着海自言自语很久,再到店里去找老闆聊天,慢慢习惯了老闆店里的奶茶香气。 默默地,也习惯了老闆直接锐利的话语,因为再怎么样,他泡的奶茶还是如那天拥抱自己的力道一样,温暖而充满力量,让她空洞的内心也逐渐被填补了起来。 直到现在也都还是这样,所以黄善如儘管痛苦、儘管悲伤,还是会把老闆的话放在心里。 也为此她第一次认真思索起关于叶树年这个人,关于这个不适合与自己在一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