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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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坐在车里,远远就瞧见谈无欲。这种张扬招摇的做派大抵起源于学生时代,上山下乡的知青岁月收敛不少,重返上海在名媛舞会上又死灰复燃。他穿了件Versace连衣裙,蹬一双棕色小羊皮短靴,银色长发拢在脑后,鼻梁上架了一副Gucci墨镜,只露出个猩红嘴唇,看起来像刚从哪个时尚杂志的拍摄片场走出来。 素还真按下车窗,从副驾驶探出头,对他挥了挥手。谈无欲摘下墨镜眯了眯眼,风姿绰约地走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素还真将钥匙丢给他,他拉过安全带,嗤道:“新买的路虎?上次还没见你有这辆,怎么不自己开。” 素还真偏过头看抵达口的路牌,眯着眼道:“不好自己开,这车你晚点开去酒店罢。” 谈无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重新把墨镜架到鼻梁,发动了车身,又问:“去哪吃?” “正院大宅门,首体那边,你认得路么?” 谈无欲又嘲讽地翘起唇角:“不敢开路虎,却去得起大宅门,是你们一贯的做派。” 素还真只当没听见,手指在门边真皮扶手上轻轻地敲;谈无欲忽而感到一阵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说来说去,商场上的博弈叫做生意,权力之间的干戈也叫生意;应酬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许多人的命运已在菜肴间注定。素还真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他从车上下来,本有些醺然的醉意被深夜的凉风吹醒大半,谈无欲一言不发,掉拐车头绝尘而去。他看着路虎背影那道细细的车尾灯,竟生出些莫名的惆怅。 摸到熟悉光滑的红木沙发,素还真松了松衬衫领口,将外套搭在扶手。歪斜靠了半晌,他总觉得有些事儿落下了,心内发虚;拉开手提包一看,文件资料躺得整整齐齐,俱已审阅。他把东西一股脑儿往里头塞,碰出个玲珑脆响,啪嗒一声掉在瓷砖地板上。素还真弯腰捡起,一枚冰清玉润的翡翠镯子,他这才想起自个儿忘了什么事——今日九点半,叶小钗的火车将抵达北京站。 一九八八年,素还真同谈无欲在上海办理了分居证明,随即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地赶回北京。彼时他三十二岁,年轻忠诚且一腔热血,档案履历丰富干净,做派圆滑却雷厉风行,十分受单位领导赏识。一段不痛不痒的失败婚姻并没有给他带来大部分人想象的痛哭流涕,反倒是为他的背景增色不少:谈无欲家世显赫,其父拥有一个雄厚的钢铁厂,亦是权官达贵的攀附对象。两年前正逢八六学潮后期,有个教师遭不住压力辞了职,他便顺理成章地顶上空缺,做了北京大学的党支部书记。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八九年的夏风会那么热又那么冷,那么广阔地吹遍了全国每一所高校又那么离奇地戛然而止。素还真在官场宦海摸爬滚打许多年,本应学会八面玲珑与看风使舵,头次却被年轻的激情冲昏了头脑。他虽未参与任何形式的游行,但在私底下却偷偷援助学生,彼此握住guntang的双手斩钉截铁地坚信自己正在吹响通往美好新时代的自由号角,乃至对周遭愈来愈严肃的变化视而不见。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凌晨深夜,在他洗漱沐浴正准备上床之际,他接到一个平日较活跃的女学生打来的电话,曾被他形容“像黄鹂一样轻灵”的嗓音仿佛被尖爪扼住喉舌,充斥着颤抖的恐惧与惊慌:素老师,您快来天安门!他们向学生开枪了,他们向学生开枪了…… 她还没说完,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掩盖了她的尾音和最后信号。素还真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跑,当他行至天安门外围时,整个广场已经被部队拥堵得水泄不通。来来回回的人潮进去又出来;骑自行车的学生摔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血rou模糊的男男女女在街边静静地甜美安睡。他闻到在广场散布旷日持久的垃圾腐烂的臭气,闻到人体长久未洗澡发酵的汗液酸味,他闻到或干涸或正汩汩流淌的鲜血的气息与源源不断掉落的泪水。他茫然地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前行——我们的学生在哪里?我们骄傲的理想在哪里?我们期盼的明天在哪里?在那个昏黑灰暗的夜晚,他听见颗粒水液掉落在地的声音,双腿踏进一方四溅的泥洼,恍惚以为上天哭泣,正要落雨;后来他才发现那是金属子弹从枪膛迸发的欢快厉笑,踩进去的是一滩浓稠温热的血。 “素老师!” 素还真回过头,在熊熊燃烧的明亮火光中,在嘈杂慌乱的人潮汹涌中,他看见自己的学生史菁菁,年轻妍丽的脸庞还残存稚嫩而激昂的神彩,此刻布满尘灰与血污,眼里倒映着飘扬的五星红旗,正在飞奔着向他跑来—— 他听见远方掉下一道振聋发聩的落雷,震得他头皮发麻耳膜欲裂。他的胸口溅了一捧青春的碎片,温暖又炙热,虔诚又慈悲;史菁菁瘫倒在他的怀中,太阳xue有一个冒着硝烟的吻痕,此刻一动不动。 他完完好好地站在原地,却已魂飞魄散。 但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湮灭或许是死者的终点,却绝非生者的止境;电视新闻里报道埋葬的是上辈子的往事,如火如荼清算的却是未亡人的回忆。素还真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同事屈世途闯入家门:全校教师都要写交代材料,你人去哪了? 素还真恹恹看他一眼,道:你不必多说,我自然知道我的前程已经尽毁。 屈世途叹了口气,去厨房给他烧了壶热水给他倒上:北大肯定容不下你了,大家都晓得你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你找个处儿,党籍应当还保着,先暂时避避风头,再从长计议。 素还真打断他:我是不想再做这行了,如此便如此罢。 他回北大被关起来写了两个月交代材料,翻来覆去反刍六月长夜他不愿再回看的往事。上级看他表现良好交代态度诚恳,又听他坦白不愿再做教师,便仁慈地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带着档案去河南省一个地级市自谋出路,此市名为南阳市。 素还真收拾了行李毫无眷恋地离开了北京,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又坐了三小时颠来簸去的旅途大巴,总算来到南阳市政府。敲开市长办公室,推门一看,四目相对,先是各自震惊,接着摇头苦笑,坐办公室的竟是故人慕少艾。两人相识于黑龙江集体农场,曾有过一段时间针锋相对,但最终还是握手言和,成了患难知交。素还真递去档案材料,叙述了一番在北京他是如何如何失势,慕少艾听完沉吟半天,温和地道:“你不必担忧,这材料放我这,也不会进你档案。你既然来到南阳,权当散散心,不必太有压力。”便给素还真安排了个秘书长的职务,又分了间单人宿舍给他。 过了大半年,约莫接近元月尾声,各部门忙着迎接喜气洋洋的春节,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办公楼也贴上红彤彤的对联福字,显得格外生机。慕少艾找到素还真,为难地解释:上级派了工作,说是要深入人民群众了解人民群众,要与人民一同吃穿一同劳作,搞实事求是的调研报告。正逢农历新年,大伙儿都是有家庭的,不大愿去;你若是不介意,便去农村住上几月,那里有人接应你。 素还真本意推诿,一想北京那头暂时是回不去,原先一齐工作的同事失业的失业,判刑的判刑,冷冷清清;二来上海那头与谈无欲分居多年,感情破裂得已经找不到遗体,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何必自找不痛快。便应下慕少艾这桩差事,在除夕的前五天坐上了下乡的汽车。 村子名个劳什子,素还真已记不大清,整体风貌还是相当原始的状态,看得出村民的生活仍在贫苦与果腹中挣扎。村长是个年过五旬的中年人,皮肤黢黑,满脸皱纹,手心的老茧硬得像石头。见到素还真时嘴角几乎要咧到耳后,直道:党真真是体恤咱们人民群众。素还真面上温温地应答,心下抑住想要自嘲的冲动。又听中年人说给他安排了住处,正是此人家中——从乡镇办走出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人,头发被一张大红色的花布头巾裹在脑后,脸上有一道狰狞泛红的疤痕,五官却十分清淡,面容平和,长得像二十年代上画报的人。素还真竟是看得有些呆滞,自他离开上海那种风花雪月之地,确确实实未再见过如此长相素雅之人,难免心痒;回过神来,讪讪地微笑,忙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村长道:他叫叶小钗,舌头被他老婆家的人寻仇硬生生地割去,脸也因此落了疤痕。他老婆七年前死了,留下个胖娃娃,也是个可怜人。你别看他长得凶神恶煞,为人是极好的,大伙儿平日受他恩惠,也会互相帮衬。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素同志会手语么?他是学过手语,多少能够交流。 素还真恰巧在知青岁月时学过手语,十来年也未曾淡忘,欣然道:“先前还忧心无法与叶先生交谈,如此也放下心了。” 叶小钗抬眸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他身边,拎起他沉重的行囊,佝偻着脊背就往村里走。素还真方想喊住他,告诉他一切自己来即可,村长乐呵呵地握住他的手:你让他去吧,他是个硬汉子,这点重量不成器物。 素还真跟在叶小钗身后,几次想出声搭话,又顾虑他手中提着东西,不便比划手势,只好吞回腹中。两人沿着土路步行约莫十来分钟,倏然出现一条陡峭下坡泥路,叶小钗手脚并用地爬下去,沾得一裤腿黄泥。他站在下面仰头望向素还真,比了个简单的手势,意思是“我接着你”,随后张开双臂,肘部肌rou线条分明,看上去健壮可靠。 素还真本不想依赖叶小钗的帮助,多少有些丢人显眼;但顾及自己体面干净的衬衣西裤,一咬牙轻跃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入叶小钗的怀中。男人身上萦绕着清新的泥土与汗水味,令他无端地漏了几拍心跳,生出些久违的莫名情愫。叶小钗把他放下,指了指前方,左侧是红砖墙围起的一幢二层土屋,院子不大,种了一颗高入云天的年老榕树,洒下一地荫凉;右侧则是一圈小湖,大概是人工挖掘,已经浑浊不堪了,水面尽是飘落的枯叶。此处应是叶小钗的居所。 叶小钗推开院门,方才望不见的房屋一角原是别有洞天,映入眼中满满当当的油菜花田,此时虽未到盛放时节,仍是大片娇嫩的青绿。院中有几只饲养的公鸡,见到素还真一溜烟地跑远了。水井旁有一个男孩儿正在吃力地打水,一身褪色破旧的冬装,裹得圆圆滚滚。见家中来了生人,惊叫一声,小跑到叶小钗身后,抓住他的裤腿,怯怯探出个脑袋打量素还真,脆生生地问:“爹爹,这是哪位叔叔呀?” “我姓素。”素还真躬下身来,对男孩儿伸出手,“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先看了眼叶小钗,待后者颔首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叫金少一,多少的少,一二三的一。” 素还真捏捏他rou乎乎的小手,说:“是个好名字。” 叶小钗翘起唇角,拎着素还真的行李进了屋。他推开一扇深红木门,里头摆着一张木雕架子床,垂着浅黄色的纱帐;床榻上铺着工工整整叠好的红牡丹四件套,床头柜上有一个同色系的热水壶。素还真连声道谢,却见叶小钗转身出了门,拎回一个铜铸的暖炉,放在床脚。 晚上天气冷,烧炭暖和些。他说。又指了指对门虚掩的木门,我的房间就在那头。 他背过身,右手在后脑摸索了一会儿,将那束着发的花布头巾解了下来。满头银丝如若参天瀑布,倾泄千里,荡漾在他瘦削笔直的脊梁,像一渠永不停歇的母性长河。 素还真怔在原地,他的嗅觉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廉价洗发水芳香因子,感到心底某处萎缩的东西正在死而复生。 当晚他们三人一齐吃着叶小钗做的鸡汤,事实上味道难以称得上美妙,兴许是因为他失去舌头的缘故,总是差一两味咸淡。金少一扒着碗沿,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素还真,舔着下唇说:“素叔叔,你一来爹爹就杀鸡做汤了,我们平日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次呢。” 素还真看向叶小钗,后者偏过头,脸颊微红,不愿与他对视,只是伸出手,示意金少一别说话赶紧吃饭。 “素叔叔可以经常来我们家吗?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喝鸡汤了。”金少一跳下凳子,跑到素还真身边抓住他的衬衫袖子,一边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的。”素还真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搂进自己的怀中。 叶小钗抿着唇角,好半天没有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他反复看见同样的天安门广场和同样热烈的火光,几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橙黄色的滤镜中。男男女女或骑行或奔跑地从他身旁穿梭而过,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一泼接着一泼的guntang液体浇灌在他的身上,他用袖子抹去,满身鲜红。钢铁野兽喘息着厚重的呻吟,他避而不及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巨兽沾着rou碎血迹的履带牙齿将自己的双腿咬了下来。下半身撕裂的剧痛令他捂着腹部干呕,头晕目眩令他几乎要昏倒在原地。令人惊惧的是,在转眼间他瞪大双眼,自己遗失的双腿以不可置信的疯狂速度重新长出,与先前的一模一样——他又能行走了。他歇斯底里地在天安门广场狂奔,直到胸腔几要爆炸的疼痛令他撑着膝盖停了下来,随即呕出一滩黑乎乎的或许是血的液体,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门口。穿过门诊室,他看见急诊以及手术室的灯牌都诡谲地散发着猩红的光芒,不断有面目模糊的年轻人躺在担架上被来来回回地运送。 再穿过长长的走廊,他推开太平间的双开门,堆积到天花板的大团断肢与尸体滚落了下来,把他砸倒在地板上。他艰难地从尸块中爬了起来,倏忽福至心灵,扭头望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他的身后,惨白的灯光骤然全部亮起,照清了她皮开rou绽的凄惨面容。 她说:素老师,您为什么不救救我? 素还真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旋即感到一阵如同被扼住脖子的窒息,他撑着床板大口呼吸了片时,才发现床边靠着一个身影。 好像又洗头了,他迷迷蒙蒙地想,慢慢地躺了回去。那种村口小卖部一包一包卖的廉价香波味又更浓了一些。 “我发出声音了么?吵醒你了?”素还真低声道。 你做噩梦了。 叶小钗在他的床头坐下,把他的头托在自己的大腿上,他垂下的发丝在素还真的脸颊上若有似无地撩动,理直气壮地发着痒。 良久,素还真才道:“梦见以前的事儿了。” 我在这里。 他俯下身,慢慢地环住了素还真的肩头。他的耳畔贴在他的胸膛,沉静地发着烫;他听见寓居在他身体里那颗不再年轻却依旧鲜活的器官,生动而确切地跳动着。 他的鼻腔里充斥着他的体味,大山孕育出的农民,淳朴而单纯。 素还真闭上眼睛,泪水濡湿了他的鬓角。 “我可以吻你么?”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叶小钗握住了他的手。 除夕自清晨就热闹起来。约莫六七时的光景,整个还村庄沉睡在湿漉漉的薄雾中,家畜早已蠢蠢欲动起来:公鸡母鸡在圈养的栅栏后兴致勃勃地跳动,发情般地不断尖叫;不知谁家的土狗在土路上来回奔走,沾了满身晨露与泥屑。素还真被鸡鸣吵醒,睡眼惺忪,往身旁一摸,还余留片刻温热——前夜叶小钗是同他睡的。二月大抵是一年内最严寒的时分,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打了个颤,赶紧披上搭在椅背上的棉大衣。 平日叶小钗起得也早,草草洗漱便投身柴火灶台,为他与金少一准备早上与中午的饭菜——他中午时分一般在田地农活,赶不回来,装进铁饭盒让他俩上蒸锅热热。今日正逢除夕,一年中最为喜庆与热闹的节日,许多农妇也是早早准备晚宴菜色。素还真摸到厨房,意料之中发现叶小钗站在案台面前,身穿一件灰色旧毛衣,长发罕见地没有绾在脑后,而是用皮筋捆了两下,松松地垂在肩上。他靠在门框看了一会儿,心头像被毛线刺挠,不自觉地发痒;于是走过去,搂过叶小钗的腰,道:“扎起来好看得,花里胡哨的头巾不合适你。” 叶小钗偏过头淡淡地弯了弯眼角,素还真这才发现他抱着一只又肥又壮的母鸡,双脚被塑料绳绑在一起,掉了几根羽毛粘在叶小钗挽起的袖子上,仍在不死心地张嘴呻吟,问道:“今晚烧鸡汤?” 叶小钗点了点头,将那母鸡放在桌上,比划几下,你想不想看我杀鸡? 素还真挑了挑眉,指了指桌上立着的菜刀:“不用这个?” 叶小钗低头,浅浅地勾起唇角,不用。他提起母鸡的双爪,将其倒翻过来,母鸡旋即扑棱起肥硕的翅膀剧烈挣扎,扇得一地鸡毛。他抬起额头看了素还真一眼,右手开始顺时针地将母鸡在半空中甩翻——令素还真联想起学生时代站在两头甩跳绳的女同学——母鸡在他的手中用力地嘶吼,逐渐失去了气力,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只瞧得见隐约残影,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叶小钗伸出左手握住母鸡的脖颈向下一拽—— 头颅与身体轻而易举地分离两处,从断裂口喷射的鸡血溅了叶小钗半张脸,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动物排泄物的腥臭。叶小钗轻轻地吐了口沾着血块的唾沫在地上,用手背抹去了血,仰起头对着素还真平静地微笑。 他在一九九零年的寒春重新抚摸到了那个初夏的瘢痕,不敢痊愈透彻,又留有余波;增生像一道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直通弱处,仍有幻痛。一年前无法媾和的理想比蜡烛的焰芯还guntang,一年后他无药可救的yinjing和沉甸甸的心脏复燃余烬。他曾经以为那种天赐的能力已经死在北大荒的草原、按部就班的政府机关、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中,他曾经在他意识到他和谈无欲永远也无法达成某种共识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他给自己的爱情挖了一个小小的无名土坟。 鸡首与无头尸身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莽撞地将叶小钗推在案台面上,凑过去胡乱地啃吻着他的下巴,吮吸着横跨他脸部半张版图的丑陋伤疤。叶小钗发出含糊的喘叫,手搭在他的颈后,时轻时重地抚着。指尖遍布独属务农的荣耀,或大或小厚厚的茧,温柔地摩挲舔舐他脆弱的皮肤。 他缓慢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低声喃喃:“他们砍你的时候,你痛不痛?” 叶小钗摇了摇头,他的眼睛清澈如同两湾快要溢出来湖泊。眼角干涸的血迹被他挤出的生理泪水重新湿润,溯流下一小道粉红色的印记。他说,都过去了。 素还真轻柔地吻着他的额头,说:“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我会……” 叶小钗撑起脖颈笨拙地咬住了他的嘴唇,指尖捏住他的柔软的下巴,眼角泛着微红,淡淡的赧意。 他挺下身,将yinjing完完全全地递进他的身体,随即按着他的肩头不让他试图逃离、试图扭动,开始猛烈地cao干起来。叶小钗被他顶得满脸潮红,唇齿间漏出沙哑的呻吟;手指紧紧地抓住素还真的臂膊,下意识地想要掐,又怕弄痛他,只好掌心用力,堪堪勾在那处。素还真假意不清楚,下半身拼尽全力在他的甬道冲刺(他不想向男人三十岁的命定认输),逼得他的喘息一阵比一阵大。外头零零碎碎撒了些盐雪,暖光终于穿透云层刺了下来;屋内这厢火热,两人的棉服秋衣四下散落,丢在厨房各个角落,浑身赤裸地拥作一块儿。 叶小钗绑着马尾的皮筋不知落去哪儿,此刻发丝铺陈整个台面,几条黏在他发着薄汗的面颊,随着素还真的顶弄一波一动,像金鱼薄如蝉翼的尾巴,在水底摇啊晃啊,与荡漾的波纹也粘连在了一块。他的双腿环在素还真的腰间,下半身淌着湿乎乎的体液,点点滴滴掉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一个圆形的深色印记。随着素还真一记又深又重的抽插,他的喉腔挤出一声尾调往上的尖叫,大腿肌rou不住地打颤,填得满当的xue口喷涌出一大团yin汁。叶小钗大张着嘴呼吸,眼睑似下了一场绵绵细雨,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素还真俯下身吻他饱满的胸乳,似乎如何舔弄那里会鼓胀充盈乳汁奶液、似乎如何缠绵情欲他的身体会凭空出现一个zigong他们即将迎来爱情结晶,他的心脏卡在喉头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在性高潮的恍惚中吼叫一声,将浓稠的白精射进了他的体内。他失了大部分气力,隐隐约约感受到进入三十岁后时间的报应,因此瘫软在叶小钗的身上。他的手指插进素还真柔软的发间,安抚着他紧绷着的头皮,呼吸好大声,像牛喘又像羊啸。 他惝恍迷离地道:“叶小钗,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我想给你一个家。” 一碗橙黄色油光发亮的香浓鸡汤,一碟外衣炸得酥脆发黑的盐粒花生米,一盘松软甜糯的红枣发糕,一杯迢迢去村口买的鲜牛奶,两杯淳馥幽郁的汾酒。这些味蕾和嗅觉共同构成的记忆组成了素还真一九九零年的除夕夜。当玻璃酒杯仅剩残液,他们彼此的头脑都有些混沌不清,于是踉跄着搬了两张竹椅在门口,任夜风吹醒自己沉重的醺然。金少一趴在素还真的膝头睡得安稳,他慢慢地抚着小孩儿的背,哼着不知何处听来的摇篮曲。 叶小钗靠着椅背凝望着他,对上他的目光,眼珠子就慌乱地转到别处去了。来回几次,大抵觉得矫情幼稚,又磨磨蹭蹭地将脑袋搁在他的肩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把手伸进叶小钗宽大的棉衣袖子里,握住了那只温温热热的手掌。 远方倏然乍亮闪烁的彩光,从浓墨般昏暗的破处洒落下来。烟花爆竹的欢歌回荡在这个贫瘠而落后的农村,人们打开窗户探出头,不约而同招呼着亲朋好友来欣赏盛景。 他在那个头晕目眩的时分捧住叶小钗被烟火光亮映照的脸庞,万分柔情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其后来到春夏之交,正是一年中农民最为看重的播种季节。叶小钗自是忙碌起来,起早贪黑地准备泡发的种子,不仅跑乡镇办买了十几斤化肥浇料,又去向其他村民借了个犁地车,终日在田里劳作。恰巧油菜花欣欣然地开了,叶小钗每日往返农田,都沾得满头满身鹅黄色的花瓣,惹得一群蜜蜂总往他身旁窜。 说是来村里调研,不过是同乡镇办的人喝喝茶、侃侃天,顺带着整理一些资料、写写公文,着实清闲。素还真经常抱着金少一坐在院内榕树的阴影下,摆一张矮桌,拿来草纸与铅笔,手把手地教他功课。金少一伶俐聪慧,不过半日便能全部学会,素还真放他去找村内的小伙伴玩耍,自个儿靠在躺椅上小憩,眯到午后二三时,提着饭盒迈进半人高的油菜地中。扒开碍事的草杆,叶小钗蜷在一卷竹席上避暑,草帽丢在一旁。他轻手轻脚地替他捡起帽子,在他身边坐下,撩开他纠缠散乱的长发,说:“累了?” 叶小钗睁开茫然的双眼,看见他又闭上,左手摸到他的右手旁,伸进他的指缝扣在一块儿。 素还真的手指游移在他的领口,漫不经心地剥下他的所有衣物。他的声音像被春风卷来卷去,温柔又好听,他呢喃他的名字:叶小钗,叶小钗。 他的鼻音青涩又生疏,应和着他的呼唤,应和着他yinjing的侵犯与略夺,应和着他迟来十数年的情感。 尖锐的机械闹铃撕扯着宿醉后疲惫的神经,素还真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把它拍在地毯上;眼睛还未完全睁开,脑子却已是完全醒了,回笼觉变成天方夜谭的奢侈品。他又在床上躺了一刻钟,才走进衣帽间,徒然想起上午有个同中石油代表的小型会议,从抽屉里拿出Rolex和Ptaek Philippe各一只,斟酌半晌还是选择了看上去较为低调的前者。当他在洗漱台的镜子前刮胡子,面对那张四十五岁脸心生多年来同样的疑惑:早已过了发腮的年纪,但似乎所谓发腮的时候与先前也无多大区别;人都说年纪大了面相会越来越拉长,他反倒是更接近谈无欲所嘲笑的烙饼了——仍是浑圆的一张脸。只好自己安慰是婴儿肥。 素还真开着那辆长得像林肯的红旗CA7460于上午九点整抵达了局里,一路上的政要人员对他点头哈腰,他面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心底油然生起一股轻飘飘的快意。他不得不承认权力带来的众星捧月像一剂刺激性毒品,将人摆放在摇摇欲坠、如履薄冰的高位。中石油代表已在会议室等候,他让秘书秦假仙泡了几杯金骏眉,进去同这些阴险狡诈的商人明枪暗箭兜转半天。墙壁挂钟指往十一点半,他皱了皱眉,向秦假仙丢了个眼神——叶小钗的班次是在十二点到达北京,他没安排司机去车站,而是打算自个儿开车去接人。 秦假仙意会,堆起假笑,欲要出言结束会议,怎料同时会议室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保安模样的人物,神色焦急,凑到素还真身边小声道:素局长,门口拦了个人,说是要见您。他没身份证明,我们也不好随便放他进来,您要不要去看看? 素还真闻之心生惊讶,毕竟也是个顺理成章的脱身借口,朝那几个代表笑吟吟道:这厢有些急事要我处理,今个儿就聊到这罢,稍后的方案我的秘书会和你们对接。几个代表虽有忿忿,但不好开口,只能阴沉地目送素还真离去。 素还真来到门口,欣赏了一番澄澈蓝天与市政府气派的雕花铁门(这都是他的执政手笔),才慢慢悠悠地走到警卫厅。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个坐在阶梯上的背影有些眼熟——那人一身粗布衣裳,脚蹬裹满黄泥的迷彩军帆布鞋,头戴大红牡丹花头巾,背着个不大不小的蛇皮袋,身旁放着几个捆在一起的矿泉水瓶。素还真突然有一种忐忑的预兆——他试探性地开口,连声音都在颤抖:“叶小钗?” 人回过头,一道陈年旧伤,一张清丽的脸庞,是叶小钗没错。他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燥热,忙向警卫队队长喝令:“你们还不快进去,我这头有话要说。”保安们不敢再凑热闹,像蜗牛一样缩回去了。 叶小钗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素还真不敢再看,竟是觉得有几番丢人——这人穿得着实不大符合首都的调性,若不是自己来查看,保不准被当作什么上访的人员抓起来,下班一定要带他去Givenchy拿几件能穿的衣服。他提着矿泉水瓶走过来,素还真才看清那是几瓶尚沾着鸡屎的土鸡蛋,一阵脸红脑热,勉强地笑:“你这是作甚!让你别带那么多东西,北京到处都有。” 叶小钗怔愣,眼底的光黯淡下去,有些手足无措。素还真看他样子,又生出怜爱之心,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缓和道:“没有怪你,你自己带着这些东西赶火车,不觉得辛苦么?”叶小钗傻笑着摇了摇头,慢慢地道,这是自家的鸡蛋,城里买不到。 素还真只好接过那一提鸡蛋,引着他朝自己的红旗走去,一碰到车就赶忙拧开后备箱,把叶小钗随身带的土特产都一股脑丢进去,用力地甩上后备箱门,坐进驾驶座,给叶小钗绑好安全带。身旁的人解下头巾,发丝垂在一侧,像一个朴素乖巧的芭比娃娃(河南农民ver)。素还真握着方向盘挠得心口发痒,凑过去在他下颌香了一口。本有些无地自厝的心境也慢慢地柔润起来,似被棉花一点一点地填充满当。 他想了一会儿,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个准备已久的翡翠玉镯,万分珍重地托起叶小钗的左手。叶小钗一开始还不知他要作甚,看到那个素还真去拍卖行弄来的高档货赶忙收回手,直摇头,这太贵重了,你别给我这个。 “托朋友从越南买的,也不值几个钱,多少是我的心意。”素还真哄他半天,叶小钗才将信将疑地让他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珠圆玉润的碧玉衬得他更肤若凝脂了,素还真开车的时候瞥了好几下,忍不住浮想联翩些床笫之事。回过神又笑自己一把年纪,怎还和毛头小子似的。 路过天安门广场,他怔忪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叶小钗伸出手覆上他搭在换挡杆的手,转过头安静地注视着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再也不会梦见天安门了。 红旗在柏油马路飞驰而过,三两结伴的大学生语笑喧阗,憧憬未来光明璀璨;普通百姓行色匆匆,仍为柴米油盐发愁;耄耋耆耈的老年人颤颤巍巍,面部皱纹可以夹死苍蝇。一切与他们人烟稀少的世界无关:在他们这罕见的一小部分人群中,青春与未来是可以用金钱量化的东西,权力则是阶层往上铺底的玉瓦金砖。 本意是想一道去趟Givenchy,但实在不顺路,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进了Fendi。叶小钗茫然地望向他,素还真停好车,替他松了安全带,边下车边解释:待会去吃西餐,你这衣服穿得不合格,不够正式。 叶小钗手忙脚乱:我是个粗人,不必带我…… 素还真喟叹一口气,搂过他的腰,顽笑道:“那怎么办才好?我偏偏是这般喜爱打扮你的人。”叶小钗再说什么他也不管不顾了,径直推开玻璃门,对着迎上来的SA道:“你们这季有什么连衣裙成衣,都拿上来罢,让他自个儿挑。”妆容精致的女人一看来的是大客户,不敢怠慢,招呼着店员推上一排当季成衣。素还真粗略一瞧,收下去几件不入眼的,偏头道:“你自己喜欢哪件?” 叶小钗显然对这种场合束手无策,犹豫再三,拣出一件黑色针织连衣裙——大约是较之其他稍显朴素,唯一点缀是腰间的银色水钻腰链,天真地幻想价格也会较之其他便宜不少。素还真自然没告诉他实情,只催促他进更衣室换上;五分钟后,叶小钗小心翼翼地踩着六厘米的中跟鞋走出来,右手提着裙摆,求助般地望向素还真,你觉得好不好看? 他最喜欢他这一点:分明年龄已奔赴而立,也不算年轻貌美之流,但仍像一张白纸,保持着当年他第一面见他时的恬静;即使没有昂贵不菲的La Mer与CPB加持,未施粉黛的脸颊也毫无一丝一毫褶皱与衰老。他只是静静悄悄地站在原地,就足以让他的春心燎起一片荒原且寸草不生。 素还真拉过叶小钗戴着翡翠手镯的左手,轻柔而爱怜地吻着他的指节;叶小钗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脸通红,他却生起一股洋洋得意的窃喜,随即爽利地付了帐。 餐厅是托无衣师尹替他预定的,小店隐于闹市,据说店主是某个出身米其林三星的退休厨师,一天仅待十桌,因此只开放熟客预定。再说回无衣师尹,此人与他是结拜至交好友,正在中国银行任职财务审计,人脉很广,平日也帮了他不少忙。素还真拜托此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那头一听,乐了:上次见你认真拍拖还是二十年前——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办妥的。 餐厅选址于一间私人别墅,刚开到门口就有侍应生过来帮忙泊车。走入大厅,分列十张小桌,灯光昏黄暧昧,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剂的柑橘香味。叶小钗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有些局促;侍应生问他口味如何,他只一个劲地摇头,指指对面的人。素还真翻了翻菜单,娴熟地要了两份菲力牛排与意式风干火腿沙拉,又让送来两杯塔斯克赤霞珠干红,托着下巴对着他笑:“自作主张帮你作了口味,还望你别介意——不必如此紧张,只是吃个饭而已。” 叶小钗垂下眸子,尔后慢慢道:我是个农民,没见过多少世面。 素还真也不说话,捉了他手把玩。叶小钗的手指并非白皙细长,反而因多年农活劳作而关节粗大,皮肤时常粗糙皲裂,着实算不上好看。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想要抽回手,素还真不让他退避,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背,低声道:“我喜欢,旁人怎样看又如何?” 两份牛排被推了上来,掀开顶盖,rou香四溢,油光淋漓;切面粉嫩掺红,足见品级之高。叶小钗拿着刀叉一筹莫展,在牛排上比划半天,不敢下刀。素还真坐过他这头,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教他一刀一叉怎么个握法、又是怎么个切法,合力将那高级牛排五马分尸。搂着叶小钗单薄的身子,难免心猿意马,不自觉地肖想这人身体总是如此guntang,一触一碰就能炊起火星。他赶紧坐回对面,才发现那件Fendi的连衣裙露出大片胸前的肌肤,在微弱淡黄的吊灯照映下,显露出叶小钗瘦长锁骨的沟壑。 叶小钗从未喝过这档高级酒品,走出门有些醺然,歪斜地靠在他身上。素还真先把人送回了家,替他解开高跟鞋,又将他扶去卧室,替他盖上被子,轻声道:“我下午还要去趟单位,你在家睡会儿,晚点儿我带你出门吃饭。”叶小钗似懂非懂,靠在枕头上朦胧地望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素还真一脚油门直奔市政府,一边咬牙切齿地打着方向盘一边钦佩自己:家中躺着个令人心旌摇曳的美人,自己还能理智地先去处理公务。于是对那几个中石油代表莫名添了几分憎恶:下午接续上半天的尔虞我诈,他一改平日风格,变得刁钻刻薄,令秦假仙频频侧目;中石油代表被打个措手不及,很快败下阵来,多签了几道不情不愿的条款。素还真一看事成定局,展开春风得意的笑颜:几位辛苦了,素某不甚感激。随后翩然离去。几个代表面面相觑——传闻素还真政风温润如玉,似清香白莲,今日出乎意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政坛瞬息万变,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素局长。 素还真到家时已逾七点,摸进房门还是一片漆黑,想必叶小钗还未苏醒,便轻轻悄悄点了盏夜灯,来到床沿坐下。躺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露出一汪泛着涟漪的清波,迟缓地道:你回来了? 素还真应了声,俯下身去亲吻他的额头,轻声问道:“要出去吃么?” 叶小钗没出声,眼又睁开了些,手慢慢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素还真的下唇。 他忽地感到口干舌燥,下腹悬起一腔燥热。 素还真拉开抽屉,扒出一盒拆了封的避孕套,又摸出一小盒万艾可,赶紧背过身就着床头柜放的白开水咽了下去——他勃起功能一切正常,可人急急躁躁迈入中年,不得不承认一些随着时间变迁带来的力不从心。倘若不借助药物帮助,通常四五分钟就结束了,两人都食髓知味,却无力再进一步——这也是中年男人必将面临的困境。但素还真毕竟是素还真,脑中真书藏万卷,不肖数时已另寻出路;第一次吃万艾可他还有些负担,旋即体会到床上运动得到巨大回馈的美妙,感叹科技改变生活,其他桎梏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男性尊严。 他把叶小钗从床褥中捞了出来,黑色针织裙裹在小腿中间,他将裙摆捋到叶小钗的腰间,便去摸他的私处,叶小钗小小地喘息一声,自己捂住了嘴;他揉弄一会儿,xue口便汁水淋漓,翕张rou缝,等待他的yinjing插入。素还真将胸口的布料也一并扯下来,倾身啃咬他的rufang,叶小钗再也忍不住,张开唇叫了出来。他的呻吟并没有多娇媚婉转,应当是割舌时连着损毁了声道,糅合淡淡的沙哑,却多掺了几分情欲的意思。rufang被他吮吸得鲜红肿大,他仁慈放过,转战他的嘴唇;却见叶小钗忽地挣扎起来,眼中兵荒马乱,想要起身。素还真登时意识到什么,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弹,一边拉开他的大腿,挺身将硬挺的yinjing挤了进去。叶小钗的腹部痉挛,短促地尖叫一声,翘起的阳具射出一小道淡黄色液体,腾升起一股排泄物的sao臭。素还真再一挺腰,尿道口又溢出一小道湿液,来回顶弄几次,叶小钗才尿得一滴不剩。素还真用指尖撇开他蒙着脸的散乱发丝,发现他已经无声地哭了起来,眼角嫣红,脸颊潮湿,忙出声安慰:“归齐只有我一人知晓,不必觉得丢人。”心下却是十分舒爽,觉得这人又可爱了几分。 他哄逗了只言片语,复又提枪抽插,重振雄风。叶小钗起先还咬着唇,不肯走漏一点呻吟;素还真也没管他,茎身被紧致甬道包裹,sao水一点一滴从xue口淌出来,濡湿一大片床单。后来叶小钗也断断续续地喘息起来,胸乳像两颗成熟发黑的樱桃,在眼前摇啊晃啊,素还真cao得昏天黑地,渐感高潮降临,两人紧紧相拥,他一声低喘,将稠精射进套子里。叶小钗抓住他的手腕,浑身颤抖,下体潮喷yin汁,也跟着射了点稀薄的jingye出来。 他的身体那样坚硬又那样柔软:刮着青山凛冽的谷风,又淌着绿水母慈的悲哀。素还真趴在叶小钗的胸前静静地想。倘若我知晓为何爱他就好了,或许在我第一次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时我就爱上他了、或许我在闻到他蜂花洗发水的香味时我就爱上他了、或许在那只拥有必死天命的鸡尸首分离他半张脸溅上鸡血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他爱得肝肠寸断爱得七死八活。我这一生只做过两件失去理智的事:第一件事是不死心地看过天安门的火光,第二件事是无人管地与叶小钗坠入爱河。 素还真两年后回到北京,京城已改头换面天翻地覆。时至一九九二的正月深冬,他同叶小钗在南阳过了个简朴的春节,动身回到故地得知“南巡”准备,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他重返政治权力中心的机会。 临行前他恳求叶小钗同他一齐回去,承诺衣食住行与富贵荣华。叶小钗抱着白白胖胖的金少一,坦然地微笑起来。 你之归处并非我之归处,我会在家里等你的。 素还真怔愣半晌,发疯似的扣住他的后脑,拼命地吻他。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微微发颤:“叶小钗,你要等我;叶小钗,你要等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回到北京,他先是联系了屈世途与无衣师尹,三人通宵合计三天三夜,花了不少钱贿赂一些无衣师尹在银行积累的关系,将素还真送去了负责“南巡”的宣传部。 此后几年他干得扶摇直上,如日中天。“南巡”影响结束后乘热打铁地进了烟草局,坐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中途没有回过一次河南。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素还真突然想起那个朴实安静的农民与他身世可怜的小孩儿,时至各大中学如火如荼地招生,他心作打算将金少一接来北京,把户口放在自己名下,以他的关系能安排进首都的任何一所中学读书。 但他与谈无欲还未离婚,办这件事还需征求他的同意,于是一个长途电话拨过去,开口就是:“师弟,好久不见。” 谈无欲着实惊讶,自听闻八九学潮素还真被流放他处,便未有再联系他的心思,多年来在上海灯红柳绿地快活潇洒,同疏楼龙宿、地冥等人组建“静安寺姐妹淘”,只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已经壮志未酬抑郁而终。 他冷然道:“又有什么事?” 素还真就笑:“我这头想收养个小孩儿,你同不同意?” 谈无欲讶异道:“你何时如此有善心了,哪来的小孩儿?” 素还真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道,谈无欲听后十分不屑,他虽对素还真已无任何感情,谈不上争风吃醋;但结婚证还摆在家里最不经常造访的抽屉,收养一个河南乡村的男孩儿无疑会坏了自己的身份体面,断然拒绝:“你在外边乱搞,我管不到,也不会插手;但你让我收养你情妇的儿子,我没这个义务,也不想沾染半分,麻烦你另找他人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素还真万分无奈,却无法与他离婚——他还要依仗谈无欲的各路关系。催促几次叶小钗来京,那头温温和和,说自己要管几亩田地,少一也上了初中,不大抽得出时间。于是“让金少一入北京户口读书、顺理成章接叶小钗同居”的计划如梦幻泡影,碎了一地,暂且搁置。 他仍在北京这厢二环豪宅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叶小钗仍在河南那处贫苦农镇,与金少一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