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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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的葬礼办得很低调,只邀请了亲朋好友和一些交往较深的商界人员,记者被挡在墓园外,偶有闪光灯闪烁,扛着长枪大炮地拍摄一些极模糊的身影。 但这也足够他们发挥了,在这阴雨连绵又寒冷彻骨的初春里被冰封的激情又一次地点燃了,他们对着葬礼的方向兴奋地按下了快门。 一时间”咔嚓、咔嚓”的声响此起彼伏,化作有形的波浪,朝他们同一个心驰神往的方向发去。 毕竟梁家在纭港的身份地位可不得了了,是制造业的大鳄,素有船王的称号。 谁能想到,船王家的长子,梁家主要产业的继承人梁越竟死在了那蔚蓝辽阔的大海,谁人听了不说一句唏嘘。 梁越的死因众说纷纭,有说是遭敌家报复,有说是家族内部斗争的牺牲品,还有传言是因为桃色事件...... 说法总之是五花八门,而且越传越玄乎。 死去的人当然不值得他们多费口舌,活着的人却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靶子。 即便在肃穆沉重的葬礼上,怀疑、探究、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目光都在一个个悄然之间落在了那抹纤细的倩影上。 毕竟梁越可谓是纭港大家长眼中的乘龙快婿,是纭港无数小姐的梦中情人,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26岁的年纪突然闪婚,排除一切非议极力要取的是一位家道中落且籍籍无名的女子,这让别家的千金小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来晚了一些的周憬然撑着黑伞,手捧白菊,下意识地在一众沉闷的黑色身影中寻找着那个在他心底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 他的位置靠后,随着人群往中央走动,透过人与人之间交错的间隙,得以窥见陈念安清隽的侧脸。 最靠近墓碑的位置,陈念安没有上妆的面容清丽温婉,眼睛是哭过的微肿泛红,眼睑挂着让人心疼的青色,一抹粉意从鼻尖薄薄的皮肤下沁出来,淡淡的晕染开,憔悴却并不狼狈。 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身着黑色小套装,及膝的套裙下是裹着透rou黑丝的纤细小腿,一手可握的纤细脚踝下是端庄正式的五厘米高跟鞋。 梁家的规矩是不管再怎么样,面上都不能丢丑,于是丧夫悲痛的年轻媳妇在寒风中依旧站姿亭亭,面上挂着得体的神情,强撑着接受每一位到访的悼念。 她太瘦,寒风又太凛冽,犹如一朵摇摇欲坠的小白花,纯美而破碎。 距离慢慢拉近,变换的人群里唯有陈念安是永远不变的,眼神哀戚地站在那张沉稳的遗照旁,茧型大衣宽松容量的腰部被风吹得贴身,勾勒出一段盈盈可握的细腰,脆弱得随时都要倒下。 萧瑟寒风中愈发苍白的脸色显得那抹红便是愈发的鲜艳了,在这只有黑白两色的灰暗世界里妖冶地绽放着,而后迅速黯淡,变成心口褪色的朱砂痣,温和地灼烧着,叫人心疼。 怎么穿得这样少,明明身体就不好。 周憬然心口闷痛,他垂下眼睫,淡色薄唇无声地呼出一口沉闷的气。 那气一遇到过冷的空气,便立刻化成了水雾,像一团挥之不去的恼人烟雾,迷蒙了他的双眼,那抹人影幢幢下的纤瘦身影便显得模糊而遥远了,像白日里做的一个悲伤的梦,里面的人在他可望不可及的彼岸。 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J”字型伞柄,实木上精心雕刻的暗纹刻入手心,印下和掌纹交织的纹路。 隐晦得就像他从未向他人吐露出的难言爱恋,是一场原以为永远没有结局,永远平行的单相思。 十多年好友的突然去世让他愕然又悲伤,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捶胸顿足、悲痛难耐,可转瞬,人性的卑鄙便从那微不可察的缝隙里钻了出来,魔鬼般笼罩着他。 他在悲伤欲绝、眼红流泪中竟嗅到了那一份泯灭人性的庆幸。 庆幸好友的退位,让他深藏心底的见不得光的暗恋得以重见天日。 周憬然往前走了两步,用身体撞碎那团雾,陈念安亭亭的身影便又清晰地映于眼帘。 绵绵细雨打湿裤脚,在手工定制的皮鞋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雾,风夹着雨直往人领子里钻,裸露的皮肤泛起了疙瘩。 冷湿的感受让人浑身不适,人群中传来了几声抱怨天气的小声低喃,献花悼念的队伍加快了速度,周憬然早于预期的时间来到了墓碑前。 他看着那张自少年时期起便推心置腹的熟悉面孔,哀他走得早,天妒英才。 他庄重沉痛地把白菊放在梁越墓碑前的花堆里,鞠躬默哀的短短几秒钟里,脑海中闪现出他们少年、青年时期的许多珍贵片段。 只有周憬然知道他们令人艳羡的兄弟情终究还是在遇到陈念安的那一刻产生了裂痕。 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就连喜欢的女性类型也是如此的接近。 周憬然会爱上陈念安,一点也不奇怪。 “节哀。” 他关怀地朝陈念安微微点头致意,为了不让眼睛泛肿的陈念安感到难堪,甚至故意稍稍错开视线,以表尊重。 余光自然落在了她鞋上,泥点子溅在了纯白玉兰上,宛如在男人心口上烫了一个疤。 “作为你和阿越最忠诚的朋友,念安,有什么需要鄙人帮忙的尽管提,鄙人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 “谢谢你,憬然。” 陈念安抿了抿唇,挤出些笑意,目视着颔首后撑伞离开的周憬然,在余光里瞥见缓缓靠近的乔珀琤后收回目光,稍稍垂眼,温婉得体地接待悼念的熟人。 等最后一朵盛开的白菊被轻轻放在花堆里,梁家的话事人梁夫人对着到来的每位表达谢意、致词。 乔珀琤来到陈念安身边,递给她一个暖手宝的同时又替她遮挡了迎面的寒风,侧过一张温润的面庞,轻声道。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节哀。”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陈念安看着乔珀琤琥珀色的眼睛,呢喃着这句话,突然苦笑。 “珀琤,这苍天好不公,阿越那么好的一个人,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优美的白玉兰被这无法承受的悲伤压弯了腰。 乔珀琤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并向陈念安身旁为她撑伞的女佣使了个眼色,里面夹杂了些严厉的指责,不像是A大口中那个温柔儒雅好脾气的中文副教授。 即使乔珀琤心急再想去搀扶,也做不到在人群中毁陈念安声誉的事情。 眼多口杂,和已婚女性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成年人最基本的社交礼仪。 那个年纪很轻的女佣即使还没学会察言观色,也被那一眼的责备刺到了,马上搀扶住了陈念安,担忧道,“太太......” “顾好自己,念安。” 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 再多的感情最终也只能汇成这么一句话了,但其中深情的沉重只有相伴了十多年的人才能体会到。 陈念安扶着女佣阿娟的手臂撑起自己,仰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避免生出”无端”嫌疑,乔珀琤退至陈念安两米的距离,沉默地帮她挡住寒风的肆虐。 低垂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的那张遗照,被眼睫挡着的幽怨、愤恨在眼底涌动、流淌。 乔珀琤恨不得将那短命鬼拉出来鞭尸,要么就不要出现,要么就不要让他最爱的女人伤心。 你既然要给,就要给得彻底! 陈念安手心里攥着暖手宝,看着乔珀琤宽阔却不显压迫的肩膀,心下一暖。 竹马的贴心总是让她禁不住感慨怎么会有这么体贴、好教养的男人。 默默奉献、小心呵护很难让人不爱。 期待他在之后的表现。 要是再用这么高的道德约束自己,就算她想跟他滚床单都找不到理由啊。 没有人知道面容苍白憔悴的梁家媳妇会在丈夫的葬礼上想的却是如何勾引男人的勾当。 娇花惹人爱,陈念安气质出尘,没嫁入梁家之前是小提琴演奏家,嫁入梁家后婆婆就不让她出去演奏,明里暗里的意思是身为梁家的儿媳,不需要再去做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 一双年轻炙热的眼睛盯上了她,是梁家的次子梁铮,英俊明朗好皮囊底下藏着的阴鸷里全是对嫂子的不伦情感。 小两岁的次子总是免不了被人拿来跟长子对比,虽说梁铮也优秀、努力上进,但要跟长兄比,还是梁越要更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天之骄子。 同胞竞争是所有多孩家庭里永远跨不出去的那一道殇。 梁铮对大哥的感情复杂,但总体还是手足之情甚于其他。 长兄的离世于他而言既是沉重打击,同时又打开了那个被缠上无数铁链、上了无数道锁的潘多拉魔盒。 “嫂子,你先回去吧,天冷风大,别着凉了。” 收敛的目光落在嫂子纤白的手指上,而后是那被肃色黑丝包裹着的纤细小腿,舔了一下骨感的脚踝后来到了浅口高跟鞋露出的绷紧脚背。 一闪,活动的思维自动浮现出的是那有着优美线条的脚从高跟鞋里踮出,脚尖轻轻点在地板、地毯、甚至是男人的脚背上,顺着双腿间望过去的是...... 喉结隐晦地上下滚动。 年轻人终究是冲动,血热,火炉似地热腾腾地驱赶着寒气。 裹挟着年轻男性荷尔蒙的热气迎面扑来,躁动而狂热,陈念安却故意不看他,目光投向了她的婆婆王珠。 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早年丧夫依旧坚强地拉扯着两个孩子在这刀光剑影的名利场里厮杀,如今晚年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再坚强,再有铁腕的手段,在此刻那些东西都化作了泡沫。 王珠声音沙哑,悲痛的底色下安排起事情来也依旧井井有条。 “你身子骨弱,先回去,这里交给梁铮,他大了,也该学着处理这些事情了。” “辛苦妈,辛苦小铮。” 陈念安极轻地点头,眼眸里的悲伤快要溢出来了,即将撑不住了,可她的眼泪还是撑在了转身的那一刻,背对着她丈夫的至亲,流下了一串的眼泪,濡湿脸庞。 手肘抬起,她用绢布按压发热的眼睛。 她就连悲痛时的哭泣都是安静的,沉默的,不忍打扰别人的。 她离去的背影被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直到轻踏青砖石板的清脆”嗒嗒”声彻底消失在矮山的空谷里。 陈念安是一簇开在了他们的心底的淡雅白玉兰,是一团氤氲的雾气,呼一口气便散了,只留下濡湿的隐秘痕迹,叫人湿了眼眶,泄出jingye。 这一场葬礼,各怀鬼胎的人相聚一堂,而真正的”鬼”却沉睡在墓中。 雨丝落在墓碑遗照的眼睛上,一闪出微光,好似那孤零零的魂魄附到了那张遗照上,静静地看着这世间的荒唐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