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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五七 交锋(1)

    花娘的断臂被接上了,用的是品阶不俗的丹药。

    她没有高兴。

    因为接好的手臂,很快又被折断。

    如是再三,花娘这个骨头还算很硬的老鸨子,就再也硬不起来。

    当扈红练拿着花娘交代的口供离开舱房时,遍体鳞伤不断吐血的花娘,只能趴在地上死鱼一样大口喘气。随着房门被关上,舱房被黑暗吞噬,花娘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赵宁看过扈红练递来的供词后,将它递给了周鞅,后者眼前一亮,“想不到这个老鸨子竟然知道方家这么多事、这么多管事的人。有了这份名单,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能立马展开了。”

    扈红练笑道:“看来花娘说她年轻时候艳冠郓州,也不全是夸大之词。青楼、画舫是方家的重要财源,也是郓州人消遣的好去处,花娘能认识知道这么多方家管事,也可见其八面玲珑的性子。”

    供词最终又回到了赵宁手上,他把它交给扈红练,“既然目标已经有了,那今晚就开始行动,这上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扈红练点头称是,带着名单下去召集人手分派任务。

    这时候,在郓州呼风唤雨多年的方家,还不知道暗中已有庞然大物盯上了他们,将他们看作是肥美多-汁的猎物,也不曾察觉到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已经向他们罩了下来,目的是将他们勒成一块块碎rou。

    方家家主方大为,五十多岁的年纪,饱读诗书的他看起来儒雅随和,眼下正在书房听取族中长老对家族事务的例行禀报。前面绝大部分事项都没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末了长老随口提起的两件事,倒是多少引起了方大为的注意。

    “近日在松林镇附近徘徊的花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走,画舫上的艺伎也有半数被带走,留在船上的姑娘回报了这件事,据她们所言,犯事者是一位拥有三层楼船的富家公子,那艘楼船的样式特征下面行动的人已经记下,正在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寻找。

    “不过从松林镇进入黄河后,他们有东西两个方向可选,向东到郓州城来是自投罗网,他们只要不是太无知就不会过来,理应是往西去了,可能进入中原,我们的人手已经跟过去,要找到他们应该不需要多久,一两日之内就会有消息传回。”

    长老禀报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平淡古井无波,显然在他看来这绝非什么大事,方家随便出动一些修行者精锐,反手之间就能擒下罪魁祸首,让对方知道得罪方家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出乎长老的预料,方大为在听闻这件小事后,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略过去,反而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松林镇......那里前日可是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长老不明所以。

    方大为点点头:“松林镇官府的主官跟麾下不少差役,在前日被杀了,人头悬挂在城门上,同时被杀的还有一群地痞恶霸。

    “县衙在得知此事后,派了一名御气境后期修行者领队,带人过去缉拿杀人凶手,结果对方竟然还在城楼上没走,而县衙的人却被打得死伤过半,狼狈逃回。此事昨日报到刺史面前,刺史盛怒之下,让元神境高手出动,却扑了个空,对方已经销声匿迹。”

    因为消息传播速度的关系,深居大宅处理家族内务的长老方铮,还不知道这件事,被方大为这么一说,震惊之余,也不明白方大为为何忽然说起这事。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家主的意思是,劫持花娘的人,可能跟在松林镇为非作歹的贼人是一伙的?”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且非常合理的推测。一个小小的松林镇,忽然出现两伙强人的可能性委实太低。

    方大为不动声色道:“你可知那群敢在煌煌盛世,明目张胆杀官造反的贼人,是什么身份?”

    不等方铮回答,方大为就自顾自接着道:“青衣人除恶刀,世间无义我来昭。听听这帮人的口气,是不是很可笑?”

    方铮怔了怔,“又是这群人?他们是真疯了不成?”

    青衣刀客的名声,最近已经大到连刘婆婆都知道,官府也出了布告,方家这种一方豪强岂能不知,只不过,因为青衣刀客之前都是在乡村小镇这种小地方活动,并未触及方家的利益,方家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没想到,现在对方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在方铮看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自取灭亡!

    方大为的手指下意识敲击着案桌,冷笑道:“总有些人被朝廷宣扬的儒道理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心智,自以为品德高尚,喜欢做些行侠仗义的荒诞事,真是不可救药。这世上哪有什么正义公理?这天下唯一的正义公理就是实力!

    “有了实力,想要什么没有?弱者没有实力却渴望强者给予他们公平,凭什么?难道强者的财富与地位,是靠秉承公平正义获得的吗?方家能有今天,是因为道德高尚吗?给弱者公平,我们的利益就会受损,我们凭什么这么做?

    “这帮青衣人真是不知所谓!帮助这些弱者,他们能得到什么?毫无用处的虚名而已!

    “现在他们成了官府的通缉犯,成了朝廷的敌人,不知道幡然醒悟、收敛言行也就罢了,还冒犯到了我方家头上,真是找死!把他们查出来,把他们大卸八块,将他们的人头交给官府!要让他们明白,这世上只有拥有实力与权力的人,才能定义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方大为很愤怒,出离的愤怒,不合常理的愤怒。

    方铮没有说话。

    他知道方大为的情绪,为何会有这么反常的波动。

    其实方大为并非上任家主嫡子,他能拥有今天的地位,靠得是弑兄逼父——当然,手段很隐蔽,外人并不知晓。

    作为方大为的心腹,方铮对方大为的过往很了解,他知道对方之所以如此愤怒,其实是青衣人的行为,触动了他心中隐蔽的角落。这个角落的名字,就叫道德。

    早年间,方大为还是少年郎时,品性极为端正,他善良,他正直,他嫉恶如仇,他把圣贤书上的话,都当作自己的言行基石,一日三省吾身,是人人夸赞的杰出人物。

    然而方大为得到的,也仅仅是不痛不痒的赞扬,他因为天赋不俗,才敢卓越,远超上任家主的嫡子们,故而被他的兄弟和主母嫉妒敌视,在对方的打压下,他过得很惨,家族内没有人敢跟他做朋友。

    他那些兄弟与主母的爪牙,还日日找他的茬羞辱他欺负他,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合理,他们用尽各种手段污蔑他偷盗族中财物,跟别人的侍女私通,在家族外面欺男霸女,让他名誉扫地成了家族败类。

    而在主母的权威面前,族人也都信了,不信也信了,顺带对他的亲生母亲都口诛笔伐。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生母因为得病后没有得到主母的允许,请不到大夫医治而早早亡故,而上任家主在嫡庶之争中,根本就没有辨认黑白的意思,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偏袒嫡子主母,所以方大为少年时受到了数不尽的不公。

    也正是在那种境遇中,方大为意识到道德一无是处。

    在他生母死的那一年,他性情大改,从此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之后通过一系列阴谋算计,让上任家主的嫡子不是横死就是残废!

    当上任家主察觉到他的逆行后,他果断对亲生父亲出手,以更胜一筹的实力逼迫对方就范,将家主之位让给了他。

    这些年,在方大为的主持下,方家联姻各方贿赂官府,势力更上层楼,已经成了郓州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正因为前面二十年来年,都品性端正坚信所谓的道德正义,并因此没少得罪嫡兄主母,受尽打压苦楚尝遍人情辛酸,方大为才特别痛恨那些所谓的道德高士,视对方为仇寇与愚夫。

    现在得知有这么一群人,在这个只重实利根本不尊崇道德的世道,竟然会为了行侠仗义而甘愿与官府为敌,触犯方家这种显赫存在,好似为了坚守道义连命都不要了,方大为便不能不出离的愤怒。

    “家主放心,我这就加派人手,增强追捕对方的力量,必能将对方一网打尽!”方铮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态度。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大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境,缓缓道:“这群人确实该死,不过也别只让我们自己出力,有悍匪杀官造反,是官府要处理的头等大事,跟刺史府好生联络,让他们也出动高手相助。”

    说到这,方大为顿了顿,“还有什么事没有?”

    方铮如实禀报:“周鞅那厮今天在城外投河了,但是被人救了起来,之后那厮就呆在对方船上一直没下来。”

    方大为哦了一声,奇怪道:“是什么人救了他?在郓州地界上,还有人不知道这厮跟方家的争斗,竟敢当众救他?如此明目张胆跟方家为敌,不把方家的权威放在心上,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