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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五七 势如破竹(13)

    接下来几日,晋军以骑兵为先锋,在淮南地界追击溃退的吴军将士,并突击各地敢于出城的吴军部曲,步军紧随其后,负责沿路攻城掠地。

    自山阳撤离的吴军有水师战船可供乘坐,自然是转瞬就跑得没了影儿,但在其它地方,河流通航就没有近乎南北直线的运河那么便利,纵然有船只可用,吴军跑得也没那么快,几乎都被骑兵追上。

    旬日间,在徐州、泗州、海州一带,仍有吴军部曲相继渡河南下。

    这些小股吴军兵马不多,百十人到数千人不等,不需要走四大核心渡口,故而也相对比较难拦截、追击。

    但他们到了淮南地界之后,便发现四处皆是晋军在活动,同袍基本上瞧不见,难免一个比一个心惊恐惧,一个比一个悲凉忐忑。

    为免这些吴军溃兵祸乱地方,沿途向百姓发泄怒火,赵宁专门派了不少反抗军对付这些人,其中骑兵和修行者数量极多。所以他们在淮河沿线就基本被反抗军截住,根本无法深入淮南。

    从淮阴渡河南下的晋军主力分作两部分。

    一部顺淮扬运河南下,追击吴军水师,不指望能对吴军水师形成多大威胁,但要尽量不让他们在沿途登岸。

    这部分步骑一路攻占安宜、高邮等县,兵锋直逼扬州城。

    另一部略向西南进发,一路攻克要地天水县、六合县,直奔长江沿岸的瓜步、白沙等地,从左翼威逼扬州。

    自临淮渡河的晋军与自钟离渡河,夺下濠州的晋军合兵一处,直取滁州,待攻破清流关夺取滁州城后,进而隔江威胁金陵。

    这两路兵马虽然各自不太多,但合兵后也达到了八万之众。

    除此之外,就是从下蔡渡河的五万步骑。

    他们作为偏师主要负责在寿州作战,重点目标是集中在安丰一带的吴军水师一部,阻隔江淮上游能够南下的少量兵马,后续视情况进军庐州。

    江淮说是十四州之地,但真正的用兵要地不过东半部的楚州、扬州、濠州、滁州、和州、寿州、庐州这七州之地而已。

    又因为吴军全面崩溃,晋军尾随吴军渡河,南下之后没有吴军重兵阻击,很多地方的驻军因为兵力不足望风而溃,各部进展很快,追击十分得力,沿路一直在杀伤、俘虏吴军将士,故而核心战场仅仅只有扬州、滁州这两州之地。

    ......

    赵宁到了扬州城外。

    在军营望楼上,他负手看向甲士林立的扬州城,听黄远岱在身旁简要陈述军情:“扬州城中有吴军不下四万兵马,南边的杨子城一带有吴军水师大小战船接近两千艘,杨氏固守扬州城的决心不小。”

    赵宁淡淡一笑:“决心不小有什么用?”

    这半个月来晋军进展迅速,扬州东边的陵亭、海陵两城日前被占,西边的天长县、六合城也被占领,临着长江的瓜步、白沙两地虽然有吴军水师战船游弋,但水师将士根本不敢上岸,威胁不到陆上战事。

    整个扬州界内,只有扬州城以及南边扬子城水寨还在吴军手里,晋军拿吴国水师或许没有办法,但杨子城的水师想要阻拦晋军攻打扬州城,同样不是那么简单。

    而今大军合围,扬州已然成为一座孤城。

    除此之外,另外两路晋军同样进展顺利。

    江淮之地除了清流关、滁州城一带,已是没有成规模的吴军存在。滁州虽然有一些吴军固守关隘与州城,但兵马有限,眼下只能勉强与扬州呼应而已。

    赵宁接着道:“如若不是有水师帮衬,扬州的吴军根本不敢奢谈防守。

    “如今虽然有水师在旁作妖,但他们能对我们造成的影响也不涉及根本,顶多是让我们无法渡过长江杀到金陵去罢了。

    “中原一战,淮南兵马折损殆尽,眼下杨氏能够调动的将士极为有限,除了戍防金陵的侍卫亲军,就是那些不堪一用的藩镇军。

    “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在扬州跟我们会战。”

    说到这,赵宁轻哂一声:“杨氏妄想靠守住扬州、滁州两城,稳住江淮战局,拖到我们不得不回援河东的时候,再发兵收复州县,这跟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

    黄远岱对赵宁的分析基本认同,只是担心一点:“眼下河东战局分外艰险,我们能用的时间不多。

    “加之一品楼、长河船行的力量都投入到了中原,事先没有在江淮等地大规模经营,在这里进行土地革新战争不会像在中原时那样迅捷顺遂,短时间内能得到的呼应很小。

    “若是吴军依靠守住滁、扬二州,把战事拖到了我们不得不回援河东的那一天,只怕他们还真的能收回江淮州县。”

    赵宁没有反驳黄远岱这番话。

    一品楼、长河船行的人手是有数的,在秦国、吴国的布置仅能作为细作、哨探使用,无法像在中原一样,于州县广大乡村配合反抗军进行疾风骤雨般的土地革新战争。

    如果此番打不下滁州、扬州,晋军主力不得不退走,那么即便赵宁能留下一些兵马守卫地方,还真的极有可能会因为兵力不多,没有百姓大力支持,立足未稳,在这几乎无险可守的江淮之地,被缓过劲来有后方源源不断支持的吴军所击败。

    赵宁回应黄远岱疑虑的方式很简单。

    一道军令而已。

    “给范子清传令,三日之内,必须攻破清流关,夺下滁州城!”

    赵宁眉宇如铁,不容置疑地说完这道军令,手指扬州城,头也不回地下令,“明日,大军攻城!我倒要看看,区区四万残兵败将,到底挡不挡得住我携大胜之势而来的精悍战士!”

    黄远岱拱手应诺。

    作为第一军师,善于筹谋策划、推演战局的黄远岱,根据河东战局,为大军在江淮之地的战斗推算出了还能使用的时间。

    那是一个绝不宽裕的数字。

    七日。

    仅仅只有七日而已。

    七日之后,至少第一批回援河东的兵马就得启程。

    当然,军机推演只是推演,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不确定的存在不少,其结果无法做到十分精确,黄远岱实际上的推算时间是五到十日。他取了一个中间数字,所以时间就是七天。

    双手笼袖,在愈发冰凉的秋风中看向扬州城,黄远岱目光灼灼。

    就眼下的战场局势而言,晋军想要迅速攻下扬州城,关键其实不在扬州城本身。

    也不在扬子水寨的吴国水师。

    而是在滁州。

    只要夺下滁州,扬州内的吴军失去策应,成为一座悬在江北的孤城势力,那么无论是从战场形势还是从吴军士气来说,扬州都会失去固守的可能。

    另外,扬州是吴国在江北的最大城池与军事重镇,拿下扬州,就等于拿下了半个江淮之地。日后江南吴军想要渡江北上,可就难上加难了。

    ......

    清流关建在关山中段,地处要害,南望长江,北控江淮,地形险要,山高谷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关山就叫关山,东北西南走向,长两百多里,宽近百里。

    滁州城距离清流关很近。

    日暮时分,清流关前的某处山林中,一支反抗军队伍正向关城靠近。他们装备特异,带了许多铁索钩镰之类的物件。

    “天长县、六合城都被我们攻下了,友军完全可以从东面大举进攻滁州,而后从东南面背击清流关,现在这些吴军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完全就是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啊!”

    王小林边走边感慨,言语中不无抱怨之意。

    “六合城方向的友军要从东南面背击清流关,必须得先攻占滁州城,眼下滁州城里有不少贼军盘踞,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小成回答得严肃正经,“更何况友军进攻滁州城时,还得提防西南面和州的吴军前来袭扰,和州背靠长江,多少有些贼军后援,他们跟滁州城内的吴军里应外合,能平添许多变数。

    “故而单靠友军攻占滁州城背击清流关,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两边使力,两面夹击。

    “左右清流关上都是一群残兵败将,我们还拿不下他们不成?”

    王小林竖起大拇指,表示听群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己完全懂了。

    在山林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队伍在一处峭壁前停下脚步,前面的修行者开始做爬壁准备,钱小成拍了拍王小林的肩膀,让他到队伍前面去:

    “你不是说你前两天看到你爹了?

    “往这个方向跑的吴军大概都会到清流关来,我跟指挥使说了,你可以到队列前面去,这样说不定你还能早些看到你爹,免得被咱们同袍误伤。”

    王小林先是怔了怔,随后便有些尴尬。

    他前两天根本没看到他爹,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在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王森没有死在乱军之中,至今依然活着。

    此刻面对钱小成关切的目光,王小林哪里还能说出真相来,只得连忙收敛情绪作感动状,义不容辞地往前赶。

    “跟大伙儿描述描述你父亲的样子,最好是说说显著特征,这样大伙儿碰到了都能留一留手——虽说战阵搏杀之际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知道总归比不知道的好。”

    王小林走到指挥使面前的时候,后者一脸郑重地说道。

    王小林这回是真的十分感动,虽然这是没影的事,但这样的同袍之情足以让他浑身暖烘烘的,当下便把王森的面貌简要描述了一番。

    片刻后,众人靠着专门工具开始爬壁。

    清流关是险隘,三两天内想要正面攻下来不容易,故而军中派了几队精锐修行者从山林中绕道靠近。他们这支队伍只要爬上这处峭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有机会从清流关侧面杀出。

    凭着御气境修行者的非凡能力,王小林跟在同袍后面,很快爬上了山壁。

    好消息是,他们没有在攀爬过程中受到什么阻碍,峭壁上有一片只有杂草灌木,没有高大树木的相对开阔地带。

    坏消息是,他们的人刚上来了不到百个,开阔地带尽头的林子里陡然就冲了一群吴军甲士!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潜藏在暗处等待多时,杀出来的时候不仅犹如山中猛虎,而且身后有箭雨攒射而出!

    这群吴军数量绝对不止百人,起码数倍于此,而且都是精锐!

    王小林顿感头皮发麻。

    身后的山壁上还有许多同袍正在攀爬,九死一生之境没有第二个选择,指挥使一声令下,王小林跟着众人冒着扑面而来的符矢利箭,埋头往前快速冲出!

    在付出了二十几人伤亡倒在半路的代价后,众人与吴军短兵相接。

    一阵短促的激战,王小林砍翻一人,杀伤一人,逼退一人,自己也挨了两刀,伤得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行动已是颇受影响。

    前方的敌军看不到尽头,身边的同伴却越来越少,身后同袍爬上峭壁的速度还不一定快得过同伴死伤的速度,王小林很快便知道,他的最后时刻要来了。

    这是他作为战士的最后时刻。

    也是他生而为人的最后时刻。

    这一刻,他脑中没有诸多画面闪过,也没有胡思乱想,作为一名优秀的沙场老卒,他在危机四伏的战阵中搏杀时动作迅捷而有力,思虑简单而清明——他甚至没有闲暇去想老爹老娘。

    电光火石间,王小林决定临死之前多拉几个敌人垫背,为正从峭壁上爬起的同袍减轻一些压力,完成自己作为一名合格革新战士的神圣使命。

    大喝一声,红着眼的王小林长刀下劈,用尽全力。

    嘭的一声,真气爆开,长刀被敌人挡住。

    两人之间有一刹那的僵持。

    然后僵持就变成了僵滞。

    两人望着对方皆是一脸呆愣。

    “小林子?”

    “爹?”

    “你竟然没死?”

    “您真的没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