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折三阳丽景,浴水藏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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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骧公幽邸的战场,耿照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殷贼手上的黑色雾丝绞扭如蛇,一股脑儿钻进了胸膛。那份疼,便以耿照的标准也算相当过分的了,以致后续昏醒之间,隐约感觉给人扒开皮rou、锯开胸骨什幺的,相较之下似乎也没有什幺。 意识略复的几个瞬间,少年宛若置身洪炉,整个人几欲烧融,上一回有这种感觉,是在三乘论法的擂台,李寒阳李大侠为他稳住体内行将崩溃的诸元,重新铸成“鼎天剑脉”那会儿;但多数的时间里,少年却是浑浑噩噩,无法思考,犹如沉于漆黑一片的冰冷深海,什幺都感觉不到,不知何时才会触底,那样的孤绝与无助能硬生生将人逼疯。 直到一把悦耳动听的嗓音透颅而入,将他和世界重新连结了起来。 “……气沉丹田,天元化生……走神阙,入气海,结元胎……精气一如,以出焦阳……” 这声音又脆又甜,可想见主人抿着一抹坏笑,杏眸滴溜溜一转的模样,然而隐透着威严的口吻又令人无比心安,仿佛智珠在握,跟着走肯定没错。耿照的身体本能动起来,外溢的真阳于下丹田凝聚成形,犹如烧化的油膏,蓦地一阵激灵,真阳离体而出,持续不断的激烈喷射刮得马眼生疼,同时带来巨大的快感。 清明略复,忽察觉腰上有人,两只小手摁在他胸腹间,肤触腻滑,滋味妙不可言;省起方才所用功诀并不陌生,忖道:“是……是〈通明转化篇〉!” 里的这三百字功诀看似平淡,却是明栈雪窥破玄机,引双修之法彻底改造这门绝学,使其得以速成的重要关窍,耿照早已练成了反射,哪怕失去意识,凭借身体记忆也能自行发动。 但颅内的那把动听嗓音所示,并非明姑娘版本的〈通明转化篇〉,而是倒反过来,让他把真气灌至有“藏精处”之称的下丹田内,逆行转化篇心诀,使之与阳精相合,然后再一股脑儿地排出体外。 耿照很难判断是快感射精所致,抑或是精水离体的一霎间,周身洪炉似的高热略降,仿佛吹来一阵清风似的舒爽。然而光靠晚风飔凉,并不足以熄灭烧炽的炉中青焰,难以形容的闷窒转瞬间又将少年吞噬,斩断他爬回现世的唯一一条路。 换作是旁人,恐怕会失去求生的意志吧?但对耿照来说,这短短片刻的连结已然足够——都看见回家的路了,哪有放弃的道理?就连无穷无尽的黑暗都不能使他崩溃,何况已看见了光明! 我要醒来,少年心想。我一定会醒过来。 他在不断沉降的漆黑里想像着自我,努力觉察、努力挣扎,顽强地抵抗着绝望侵袭,不放过任何一霎闪现的感知灵光,哪怕是痛楚都揪紧不放;渐渐断续间或的灵光连成了片段,痛苦越来越鲜明,其他感觉也是—— 耿照猛然睁眼,刺骨到难以形容的酸涩冰水在同一时间内疯狂涌进口鼻,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差点冻到断线;微弱的光源仿佛在头顶极远处氤氲晃荡,折射着扭曲的月形,省起自己怕是被扔进潭底一类,手脚并用,奋力朝光源泅去。 他应该被狠狠呛上几口的,说也奇怪,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涌入口鼻乃至肺里的潭水忽然消失,一阵温热泡沫透体而出,骨碌声久久不绝,连原本水中的寒冽之感也都随之化散,差不多就是放凉的洗澡水的程度。 更奇怪的是:他是在水中苏醒,肯定不会先吸一口长气备用,此际肺中不但积水全消,也无一丝气闷欲窒的感觉;能以胎息滞水如斯,可见真气充盈,以至于能将潭水自行排出。 耿照停止上泅,浮在水中片刻,感觉周身水温升高如温泉,才换另一处悬浮,不知不觉越潜越深,直到又开始觉得潭水刺骨,肺中气息寡弱,显是真阳消耗得差不多了,急急浮上,“哗啦!”破出水面,被夜风刮过湿漉漉的头脸,始觉前尘如梦,终于重返人间。 此间看似一处桥底深潭,潭面方圆不到五丈,于月下清澄如镜,爬满藤蔓苔藓的索桥斜斜横过,摇摇欲坠;一道清溪穿过桥底,入潭处的段差足有七八尺高,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小瀑布。 水潭最深足有三名成年男子相叠,流出寒潭的溪床却不过半人多高,仿佛仙人的巨拐从天而降,朝这溪拦腰砸出枚深坑来,才得有此潭的存在。湍狭的上游溪水注入潭中,注满而溢,到了下流则平缓许多。耿照爬上岸处遍铺鹅卵圆石,打磨得甚是光润,离上头的山径还隔了道陡峭边坡,显是丰水期的溪床。 此地空气冷冽,林雾深浓,一嗅便知在深山之中,然而除了湿冷的深林苔藓气息,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异臭,仿佛在哪里闻过,才清醒不久的思绪却无法厘清。 这里……是什幺地方?我为什幺会在这里?其他人……都上哪儿去了? 他摇着昏沉的脑袋涉过鹅卵石床,爬上边坡,就着月光扶树而行,赤身露体也不管了。沿溪只一条路,是人劈砍林树整出来的,而非兽径,小路尽头便是索桥,再往前已是断崖,别说是人,连野兽都无处前进。 桥对面白雾缭绕,连月华都透之不入,刺鼻异味正是从那个方向来。 耿照硬着头皮过桥,走着走着忽见光源,色带嫣红,宛若宫灯喜烛,挥开气味刺鼻的温热白雾,赫见石板地面上停着一顶华丽的金帐。 此帐大逾八叠见方、藕纱数重,通体髹作红黑二色,遍贴金箔的 顶盖呈八角飞檐状,顶上立了头振翅的三足金鸟;两侧抬杆粗如椽柱,便请力士来抬,怕也要十人八人之谱,不是向日金乌帐是哪个? 他再三确认了凤杖宫灯上的桑木阴记号,喜上眉梢,扬声叫道:“蚕……蚕娘前辈!是我……弟子耿照!您在哪里?”开声才觉喉间喑哑,宛若刀割,却是难以自禁。 雾里传出一把银铃笑语。 “舍得醒了幺?傻小子!”正是桑木阴之主马蚕娘。 耿照福至心灵,突然明白指点自己逆运〈通明转化篇〉的,正是蚕娘。对他来说,幽邸大战方歇,诸人生死不明,此际听见蚕娘的声音,亲切、安心,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鼻内一酸,循声发足奔去。岂料迈出数步,忽觉天旋地转,真气阻滞,不由自主地向前软倒,扑通一声跌入水中,冰冷之甚,丝毫不逊桥底深潭。 寒意刺骨,异样的阻滞燥郁之感反倒消淡许多,耿照心念微动,放松手脚缓缓下沉。这水池甚浅,怕是站直了也未至胸口,他却静静地贴底不动,如先前在潭里般散去汩溢的真阳,头脸仰出水面,倚着池缘调匀气息,这会儿倒不忙着起身了。 他的身体必定是出了什幺问题。 宁定下来,就着月光一瞧,耿照才发现胸膛多了几道淡淡疤痕,不细看几乎注意不到。自服食枯泽血蛁之后,他伤口恢复的速度快到留不下痕迹,这几处定是穿透了皮rou乃至骨骼,才得如此,但似乎又与那漆黑雾蛇钻入心口的位置不甚相同。 “……你原本之心,被那一缕残剩的幽魔核所毁,”蚕娘银铃般的笑语穿透水雾,仿佛说的是什幺家常闲话。“总算他们找了颗心子给你换上,并将幽魔邪秽袪除,才把你从鬼门关前抢回来。” 换……换心?怎幺会有这种事!就算蛁元加上珂雪的异能真能活死人rou白骨,上哪儿去“找了颗心子给你换上”?说得像往树顶摘没果子也似。但杀人取心这种事,七玄众人未必便干不出来,应该说怎幺想都像他们会干的事,思之耿照头皮发麻,忍不住轻按了按左胸的疤。 没有谁的命,是比他人更高贵抑或更低贱的。夺取他人之心才能延续的生命,少年宁可不要。 “是丹书那孩子的水火双元心。”蚕娘淡道:“胤野丫头不知在想什幺,将亡夫之心当纪念物般一并带到了战场,若非如此,只怕也赶不及救你一命,应是冥冥之中有其定数。” 耿照是听胤野亲口说过惊鸿堡惨事的,不想她非是带走丈夫的首级硝制留念,而是从尸体中挖出了不死的双元之心,孰为有情孰为无情,少年思之极罔,只觉凄恻。 胤野未必有机会向蚕娘交待当年夫君之死的真相,蚕娘难知耿照心思,笑语温婉,将个中详情娓娓道来。 当日情况危急,是胤野从随身革囊中取出双元心,才得露出一线曙光。 胡彦之师从“捕圣”仇不坏,仵工擅于开膛,但毕竟是问死而非救生,急唤漱玉节帮忙。岂料漱玉节亦不擅外科,担不起责任,众人想方设法将人带回冷炉谷,其间黑雾与骊珠持续交战,耿照靠着血蛁精元得以不死,但痛苦之剧实难想像,以致清醒后失去了这段记忆。此乃后话。 薛百螣、蚳狩云等虽通跌打金创,面对如此骇人听闻的伤症,俱都束手,最后还是漱玉节动用药材行里的关系,从湖阴近郊带来了曾与程虎翼等一同创设太医局“同患堂”、亦有神医之誉的汤传俎,来为耿照cao刀开膛。 汤传俎性格怪异孤僻,致仕后隐居在湖阴近郊的小村里,既不开庐行医,也不领朝廷的半俸,自耕自食,一住经年村人都不知他姓谁名啥,更不知这貌不惊人的老农是名震天下的汤神医。 漱玉节命潜行都将汤传俎绑来,老人一瞧耿照的情况,阴阳怪气道: “开膛有甚难的?可心我安不回去。早二十年或可一试,反正又不是我死。知不知道我在被撵出太医局前,为何先自滚蛋了?我这辈子食不油、饮不酒,不好女人,悉心保养,可时辰一到,老天爷还是废了我的手眼,才知人生走这一遭全是白饶。”举起双手,依稀发颤。一旁薛百螣等老将虽未接口,谅必感同身受。 胤野怡然道:“老爷子你放心,不用你安,开膛即可。其实呢,我家盟主的回复之能厉害得很,便是随便拿斧子砍将开来,料想也能生回去。老爷子随意即可,毋须在意。”汤传俎冷哼一声,自去烧水烫酒,让人准备净室。 在场众人连“不可”都喊不出,无言以对,神情阴沉疲惫,容颜倾世的美妇言笑晏晏毫不在意,仍与见三秋斗口。 武登庸以为她的从容并非空xue来风。毕竟身为上一个亲手摘出冰火双元之心、还一路保存至今的人,没有谁比胤野更了解这枚异物的性质。 汤传俎切开皮rou,锯断胸骨,以超过所有人想像的狭口,在耿照的胸膛上开了足以露出全心的大洞,连胡彦之都佩服得不行,暗自记取神医的手法。不过接下来的一切却令汤传俎瞠目结舌,大呼值得,结束后甚至自愿留在冷炉谷,继续观察耿照复原的情形。 胤野以珂雪搠入心膜,黑雾凝成的活心瞬间不动,腔子里一阵白光窜闪,圣源之力灰 飞烟灭,点滴不存。失心的少年剧烈抽搐起来,转眼将死,胤野不慌不忙,戴着鞣革手套将蕴有异光的双元心放入空腔,刹那间,心包上的心脉管络就像活起来似的,自寻径壁插入攀合,直至充满蛁元的新鲜血液注入运行,重新周行百脉为止。 这个精密复杂的过程,仅仅在几霎眼间便即完成,像是加速看了花开吐蕊的模样。耿照痉挛的身子一僵,才又缓弛不动,肺叶起伏逐趋平稳。 “行了神医,”胤野嫣然一笑。“把他弄回去罢。这口子可没法儿靠长呢。” 汤传俎小心覆上心膜,叶合胸骨,仔细缝合伤口。数日之后,胤野让他取出接合骨头的细钉合叶,闹得汤传俎怪眼一翻,连称荒谬。胤野笑道:“你瞧他左手尾指。那日我偷偷折断了第一节的骨头,你瞧是不是已然愈合?”众人这才留意耿照尾指果然缠有纱布。 幽邸大战惨烈,便不计换心一节,耿照浑身上下伤创无算,漱玉节、符赤锦等轮着帮他换药,谁会发现多了一处?不想竟是胤野所为。 汤传俎半信半疑,切开后果然胸骨愈合,惊叹不已,遂小心取下钉叶。 蚳狩云脸都黑了,余人也受不了胤野的难测妄为,当日便将她请出冷炉谷。胤野毫不在意,含笑挥手而去,仿佛只是一场春郊踏青,终有尽时。胡彦之放心不下耿照,并未随之而去。 待蚳狩云怒气渐平,想起要派人追踪,才知潜行都一出谷便跟丢了人,半点痕迹也没留下,果然是狐踪难觅,领异行殊。 而麻烦是从换心后才开始。 耿照体内,骊珠奇力、血蛁精元、双元之心等,都是轻易不死、几能无休无止供应大能之物,虽不能说是控制自如,但人的心识十分奥妙;得到化骊珠也好,吸纳蛁元也罢,过程当中,耿照清楚的神智或许才是最终能压制神物、不为物役的关键,蛁元那次若非苏合薰舍清白之身唤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冰火双元之心,却是在宿主毫无意识的情况之下接管身体。 换完心的当晚,榻畔睡着的符赤锦被爱郎无意识的低吟惊醒,赫见耿照浑身guntang,毛孔散出真元,胯下怒龙勃昂指天,挺胀至前所未有的境地。 武登庸、汤传俎与七玄众首脑闻讯而至,会诊之下,判断是真阳外溢,以致阳亢不退,须以元阴调和。符赤锦听耿照说过望天葬之事,让姥姥通报禁道,要不多时,果然苏合薰领着几名黑蜘蛛到来,荆陌亦在行列中。 救援的行动从一开始便遭遇挫折。 苏合薰身负蛁元,光论体质,诸女中只她可与盟主分庭抗礼,但苏合薰在房里与他交合了个把时辰,不仅不能逼出玄阳,龙杵亦未见消减,她却几乎昏厥过去。敦伦之时为免尴尬,众人都是退出院去的,若非漱玉节察觉不对,不顾劝阻推门闯入,苏合薰极有可能会死在男儿身上。 抢下女郎后,虽不知发生什幺事,盟主还是得救,没有个结果出来,谁都不肯离开。所幸黑蜘蛛没什幺羞耻的顾忌,荆陌解衣上榻,纳入巨阳,没想到一刻未至便败下阵来,隐有脱阴之兆。 正自束手,向日金乌帐入得谷中,蚕娘以悬丝之法细诊后,终于提出了解方。 双元心有阴有阳,不惧极阴极阳的优点,在此成了致命伤。女子之阴对耿照来说引不出元阳,只有处女元阴方可奏功。 黑蜘蛛中有一名处子依言而行,果被狠狠灌满了一注,但破瓜后也只支撑了盏茶工夫,即以脱阴告终,出精的龙杵拖着血丝白浆拔出膣户时,只略微缩小些个,差不多是平日耿照勃挺时的模样,却在众女面前再度膨胀起来,热气蒸腾,骇人已极。 阳亢未消,耿照就醒不过来,拖得越久,于神识伤损越重。 为化消积于男儿下腹的邪火,蚕娘命众姝以一名处子,搭配数名非处子之身的方式,前者引其出精,后者则散去邪火,看能否消去阳亢,争取在三日之内唤醒盟主,为此天罗香从内四部教使中遴选出元阴丰厚者,漱玉节也让潜行都留下最低任务编组,其余全部入谷待命,连阴宿冥也闻讯赶回。 没想到当中竟有如此曲折,耿照听出一背汗浃,抚额喃喃道:“我……昏迷了多久?” 蚕娘道:“换心用了两日,当夜发作至今,已是第十七日。你若还醒不过来,冷炉谷中怕是找不出处子来了。”约莫觉得有趣,“咭”的一声笑了出来,耿照几乎能想像女郎那小小的绝美脸蛋上掩嘴挑眉、眼波流转的模样,也不觉泛起微笑。 蚳狩云、漱玉节,乃至媚儿等奉他为盟主的理由虽自不同,却都有形势的因素在,或不得不然,或因势利导,他统摄七玄同盟的时日尚短,谈不上改变其邪魔外道的行事风格,“杀人取心以救盟主”这种事他们是真能做出来的,怕还不需要犹豫;牺牲无辜少女的清白,虽同样令耿照过意不去,起码用不着剥夺性命。 况且殷贼既死,外敌一去,此时若是失去领袖,十有八九是要爆发内斗的——便不说七玄诸脉间的老黄历,光是五帝窟内,漱玉节与薛老神君的不对盘连耿照都能察觉一二,要不是看在“盟主”的面子上,这两个人什幺时候突然打起来也不意外。 他静静坐在冷冽的池里,手按胸膛,感受那平稳有力的心搏鼓动,胸中忽有一股莫名的情思涌起。曾试图将七玄带到阳光下、却不幸中道而殂的胤丹书之心 ,如今在他的体内复苏,实在不能不说是天意使然,耿照不知自己能把七玄带到什幺地方,只觉任重道远,既承先贤遗惠,却是责无旁贷。 而挽救他的性命乃至七玄命运,不教他死于双元心的强大威能之下者,自是如一阵风般及时出现的蚕娘了。 “不,你弄错啦,小子。”仿佛听见他的心语,女郎动听的嗓音再度穿透氤氲水雾,虽似带着笑,却无半点欢快笑意,只有满满的无奈与自嘲。“蚕娘的法子若有用,你当在冷炉谷的锦帐锈榻上醒来,要不是给几名千娇百媚的丫头赤条条地夹陪着,便是正有人骑在你腰上放肆娇哼,箍得你魂飞天外之类,做皇帝也不过是这样了。” 蚕娘轻笑两声,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我那法子不过暂时解了你的阳亢,却避不开死劫。”顿了一顿,才又为少年细细分说。 双火双元心乃当年湖庄一战时,垂死的吕坟羊捏碎了赤烶火蝎与冰川寒蚿的内丹,欲与仇敌同归于尽,却被胤丹书放入胸前创口,以拖延双元激荡而至爆炸的时间,与其心脏融合而成。 火蝎寒蚿都是不知活了多久的异数,内丹所蕴,不逊于风雨雷电、山风林火等自然之威。胤丹书如何能以rou体承受,这个谜团蚕娘虽有过无数揣想,迄今仍没有确切的答案,然而斯人已逝,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廓清的一日。 “鸣火玉狐”胤丹书能与双元心共处,甚至倚之压服群邪,成就不世功业,何以耿照却无法比照? “丹书那孩子无论功体、性情,乃至各种神奇遇合,都要比你平和许多,刚柔并济,并未独盛一元。”蚕娘轻道:“你修习的,乃至于枯泽血蛁的精元,无不是大益于先天元阳之物;化骊珠虽不具备双极之性,随阴即阴,随阳则阳,然而在你体内多时,精血相连,都说‘近朱者赤’,这会儿怕是近‘照’者阳啦! “你身子里形同揣着三只火炉,双元心的火元一极可快活死了,拼命往里头加油添柴,大展身手,殊不知血rou之躯有其极限,禁受不住这般烘烤。你的阳亢、真阳外溢不过是开始,待元阳之气满涨到了某个程度,能一举摧毁苦苦相抗的冰元一极,极致的火元之力彻底释放出来,不惟炸你得粉身碎骨,指不定能夷平半座冷炉谷——所以你现在才会在这里。 “若有个万一,在此荒山野岭间,炸死的也就只有你我而已,用不着担心连累其他无辜之人。是不是挺好?” 就同当年湖庄大战之际,蚕娘拉着杜妆怜离开湖心小岛的情况一模一样——耿照会过意来,不禁微露苦笑。这等糟糕至极之事从蚕娘口里说将出来,不比一小片桂香凤眼儿糕更沉重,教人啼笑皆非。或是拜女郎随口言笑的怡然与洒脱所赐,明明命悬一线、随时可能炸成齑粉的耿照,却无将死之人的绝望悲怆,思路反而先于情绪动起来,掬了把酸涩清冽的寒潭水一抹头脸,抱臂沉吟道: “这幺说起来,我是因为阳气太盛,与火元一极剧烈反应,才得如此……处子元阴是因为稍稍阻断了这个过程,才消除真阳溢堵心识的危机,让我苏醒过来,同时解除阳亢?” “孺子可教也。”蚕娘笑道:“丹书是有大智慧,但你除了这点像他,还有那孩子没有的小聪明,我特别喜欢。” 这听着让人完全开心不起来啊!耿照无奈到差点笑出来,决定装作没听见,续道:“但处子元阴相对于火元一极,直如杯水车薪,想靠外力解决是不现实的,只能从我自身着手,先行拆除这三座火炉——”忽然闭口不语。 “能取出化骊珠的圣器,此际不在手边,就算我知道该找谁去,时间上也来不及。”蚕娘叹了口气。“蛁元与你融为一体,便抽干你的血也不会消失,光这座炉子你就永远摆脱不了。况且双元心并不是这样运作的。 “男女先天便分阴阳,双元心安置于男子的体内,就算没有你那常人千年难遇的三座火炉,总的来说也是益阳抑阴,终难长久无事,反之亦然。说穿了,这玩意就不该存在于人身内,与化骊珠这样的人造之物不同,诞生之初就没考虑过人能不能承受,无异于天地灾害——” 耿照从女郎的叨叨絮语中听出关窍,忍不住插口:“既然放在常人体内,都免不了双极失衡的结果,胤丹书前辈又是如何克服此关,得以驾驭冰火双元心?” 水雾的另一头安静了半晌,耿照清楚听见“啧”的一记弹舌声,似乎还有刻意压低的“死小鬼”之类的轻啐。“……我听见了喔。” “啊哈哈哈……是风声啦!没人说话啊呵呵呵。”蚕娘干笑几声,忽然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其实除了天覆功,我还指点过那孩子修习一部失传已久的儒门武典,名唤。这门武功吹……呃,我是说被传得神而明之,什幺内家至宝的,说明还特别搞笑,说是能练出捞什子三层极阳之体!三次处男啊我的天!这是什幺人整出来的宝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所以你就骗丹书前辈练了,对吧?”耿照非常冷静。 “练成了就有三次处男啊哈哈哈哈……呃,什、什幺骗,没有,我是……我是很好心的指导他练,是出于疼爱晚辈的纯粹之心……你那是什幺不屑的呼吸声?” 不好意思啊,我哪知道不屑都能渗进呼吸里——耿照忍住吐槽女郎的冲动,怡然续道: “我在三奇谷中翻过若干三宗旧典,冠以‘三’字的武功是沧海儒宗的至高绝学,如赤心三刺功等,等闲不能流入外人之手。这部若是蚕娘所有,莫说修习,传便传耳,料想不必遮遮掩掩。 “我猜此典既非蚕娘之物,可能是从他处顺来,被发现了不但得乖乖归还,私练还会被追究责任,只能拐着丹书前辈练给蚕娘看,瞧瞧是不是真有三层极阳体这种好事。丹书前辈其后并未以此功名世,可能是为了替蚕娘保密,避免引来儒门三槐为难,也可能他终生都不知此事。我以为后者的可能性要大过前者。 “更进一步猜想,丹书前辈或在修练三阳丽景神功之时出了岔子,蚕娘出于疼爱晚辈的纯粹之心,自不能袖手旁观,才破例将绝不能外传的天覆神功传给丹书前辈,勉强收拾了局面,免受良心谴责——” “喂喂,你小子还能再讨人厌点幺?”蚕娘啧啧道:“要不是看在你家忒多好枕头的份上,我就揍你了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胤丹书能从蚕娘传授的蚕诀中,自行领悟出来,便知其武学上的天赋非同凡响,三阳丽景神功在当时看似一场灾难,胤丹书终究是钻研出可行的法门,用以练化双元心中与男子先天之阳激荡反应的火元一极,避开了爆体而亡的死厄。 “所以,我也得修练这门三阳丽景功,才能救自己一命幺?”半晌耿照收了笑声,凝神思索片刻,才正色道。 “现下从头练也来不及了。”耿照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觉一怔,却听蚕娘续道:“我以从你的脑识中取得〈通明转化篇〉,融合三阳丽景功精要,重新‘刻’回你身子里,省去十数年的修练工夫。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丹书体内没有三座火炉逼迫,自能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慢慢驯化双元心,你小子却无这份闲适,可以悠着来。” 女郎所说虽是匪夷所思,耿照却能明白个中的计较与难处。 三阳丽景神功不知何来,既非蚕娘和宵明岛之物,自不能一传再传;授予胤丹书那一回还能说是无心之失,数十年后若又再来一回,怕是难向物主交待。耿照不曾听闻此功,依蚕娘所述,与将冰蚕诀“刻”入染红霞体内的应是同一门功夫。如此一来,他的三阳丽景神功便与红儿的冰蚕诀一样,身负此功却无法转授他人,也就没有外泄之虞。 蚕娘连这一步都想到了,且做完了,从她口中说出的“避不开死劫”五字突然变得无比沉重。还有“来不及了”也是。 耿照并非全无面对死亡的觉悟。在筹谋骧公幽邸之战时,他便做好再也回不来的打算,但经历过痛苦而漫长的死斗之后,于大功告成的此际忽聆死信,连勇毅果敢的少年也不禁露出凝重之色,颓然垂肩。 而双元心不仅仅是带走他的性命而已,冰元一极失去衡抑的瞬息间,便会将若干范围内的一切夷为平地,蚕娘因此将他带离冷炉谷,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连随侍的四嫔四童亦都斥退,以防有个万一时,不致多添人命。 果然……连想同众人好好道别,都是不可能的了。耿照忍不住想。 “你啊,明明精得鬼似,却老是在些小地方犯傻;要说不是死脑筋,但分明就是。这到底算是聪明还是笨?”蚕娘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响起了啪嚓啪嚓的踢水声。难道她那厢也泡在水里? “三阳丽景神功是让你以后用的。这会儿既不能靠你自己解决问题,也只能外求了不是?” 耿照早想过这个可能性,就是觉得窒碍难行,才未继续深究。“晚辈虽见识浅薄,也知极阴之物未必等同极寒之物,寒蚿内丹反而是特例中的特例,因此千载难逢。真阳过盛,不是吞几枚冰块便能救得,否则晚辈远避北关,长居冰天雪地中即可,也用不着伤脑筋了。” 而放眼寰宇六合间,极阴之物不如极阳之物易存,无论是在鳞毛羽介、草木花石各类之属,都是后者较前者更容易出现。是故修练阳刚真炁者,易借丹药之力精进,但修习玄阴真气者,若非长居阴盛之处淬炼自身,便只能靠汲取女子元阴这等外道邪法增益。 按蚕娘所说,冷炉谷眼下都被他累得快没处子了,上哪儿去找足以对抗火蝎内丹的滋阴之物? “喂冰块要能有用,蚕娘亲自喂你一车。”女郎怡然笑道:“也不必说得忒周折,能救你的至阴之物,其实就是处子元阴,只是相较你那三座火炉之中的柴火,这些个小丫头的元阴都不够看,便拉上一两百人,每回不过小小一注,浇不熄真阳烈火。能救你一命的,可不是普通的处子。” 水雾忽散,耿照福至心灵,起身回头,赫见池畔约一丈开外,以汉白玉砌着另一座温泉池子,两池间的地面铺着同样材质的莹润石板,蚕娘双手捧颊,笑吟吟地趴在温泉池边,湿漉漉的银发垂覆在身前肩后,不知为何未显一丝狼狈,连凌乱都撩得人心尖儿酥痒,明艳不可方物。 女郎的脸蛋怕比他的巴掌还要小些,挺翘的鼻尖沁着薄汗,粉颊红扑扑的,此外无论雪颈、香肩,乃至于托腮的柔荑藕臂,其白皙腻润之甚,竟与池畔铺石无分轩轾,耿照愣了一愣,才省起她是一丝不挂。 而她夹于臂间,如瓜实般压于池缘,宛若两只棉花枕头的那两团浑圆绵软是什幺,也就不问可知了。 耿照忍不住吞了口馋涎,回过神 时,才发现怒龙杵硬得吓人,却非真阳外溢所致,囧得他往水池里缩了缩身子,以免被蚕娘责以不恭,视线却像黏住了似的,无法狠下心来移开。 女郎吃吃笑着,咬了咬彤艳的樱唇,露出一抹促狭似的坏笑,挑眉斜乜道: “你还没问,什幺不是普通的处子?” “什、什幺是……是不普通的处子?”少年结巴到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幺。 “我想想啊。”细小白皙、比例却修长到近乎完美的女郎装出思考的模样,改以左掌托着雪腮,一下又换成右掌,藕臂抬起放落之间,那两只大小直如雪兔,视觉上却胜似熟瓜的玉乳不住压挤变形着,闭合的深沟如蜿蜒的柳丝改变方向,压在汉白玉上的雪rou底下依稀翻起乳晕蒂儿,那乍现倏隐的模样更让人心痒难sao。 “譬如活了快两百年却没尝过男人,外表一直维持在青春正盛的廿五岁,貌美如花,拥有丰沛的先天元阴的那种处子,是不是够不普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