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要订婚
赵骏一大清早就过来了,春日的天还是阴沉沉的。第一次被邀请到了珂珊的住所,这里干净得像是没人住过一样,她已经收拾好了,妆容得体身上套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餐桌上空荡荡地,赵骏转了一圈,两手插进口袋里问:“请我吃空气呢?”珂珊捏着一根香烟,烟头上印着紫罗兰的红唇印:“当然是请你吃大餐啦。”赵骏载着她回碧水的别墅,他不知道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如果知道,必定要赞一声勇士。珂珊依靠过来,秀丽无双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眼角微微勾起来:“赵骏。”“嗯?”他看着路,觉得她太过扰人。“待会儿到了,你不用看我的面子。”赵骏挑眉,随即笑出来:“随便是吧,对他们不用客气,是这个意思吗?”赵骏携着珂珊进入大厅时,梁春一身紫金黑缎的旗袍,领口到袖子处绣着叠嶂的国色牡丹,她挽着一身中山式对襟绸衣的冯勇。男主人两鬓边已经花白,朝赵骏微微一点头,梁春倒是海涵莞尔:“你们来得真是巧,刚好大家都在呢。”看到梁春的面色,珂珊知道她又抓了点什么到手里。七八米长的梨花木餐桌上,大家都坐入靠前的位置。冯轶伦摊靠在位置上,半眯着眼睛喝早茶,趁赵骏过去,起身要跟他握手。赵骏伸出手来,不过错开他的,跟前头的冯立农握上手:“大哥,这阵子我们见得太少,都怪我太忙,你有空吗,我们约个晚饭。”冯立农表现得体,总归是稳重大方:“看你时间,我都行。”被晾在一边的冯轶伦脸色很差,他朝父亲看去,带着那种眼神——爸爸你看,大哥在外人面前都不给我面子。冯勇似乎根本没有关注这些细节,道开饭吧,于是各自捡了调羹和筷子。桌上的早餐十足丰盛,中西式合并,既有小笼包、油条和清粥,也有火腿、培根和煎面包片。赵骏只喝了一口清茶,随后基本都在照顾珂珊吃东西,夹了几筷子蚝油青菜到她的盘子上,配上沙拉和鸡蛋,光是摆盘都花了不少时间,谁都看得出来十分地做作。他享受着过分的做作,表情一派自然,冯轶伦跟他搭话,他也是当成耳边风,见珂珊把培根夹开,便用上那种轻松的懊恼:“嗐,早上吃这个的确太腻味。”说着就把培根夹到自己盘子里来,拿了刀叉优雅地切开,送一片到嘴里。基本上在坐的,每一个人看得出他跟珂珊的腻歪,梁春尤甚。她捡了干净的餐布擦擦嘴角,笑道:“你跟小珊感情真好,让人羡慕极了。”赵骏笑吟吟地,倾身过去亲珂珊的侧脸:“能遇见小珊,是我的幸运。”珂珊呢,自然还是那么一副拘谨的,抗拒这个地点、场合的表情,再美的脸,都能被她转化成一派死气沉沉地仿佛对全世界充满警戒的晦暗。“别这样,”她道:“让人看笑话。”梁春的表情趋向崩裂,只是她向来能够忍耐:“还是阿骏心胸宽广,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是心无芥蒂。你千万别怪到小珊头上,有些事啊很复杂,她向来是听我的话,阿骏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告诉我就好。”赵骏垂眸,用着刀叉,听着梁春总是祸水东引,不知觉地就引着别人把珂珊往坏处想,这样的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感到寒心,纵然还是笑着,不过笑意已然变冷。他根本无法想象,在遇到他之前,珂珊以前回来这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的不杀之恩,留了一口气,让我们赵家还能喘回一口气。”冯轶伦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这会儿也对他不客气了:“你什么意思?在商言商,我们是公平竞争!”“哦?是吗,在我爸住院的时候,带人去逼他渡让合同?”冯立农压制着暴走的二弟,压不住,赵骏冷眼逡巡,与冯轶伦针锋相对,这自然不够,他看向主位,看向那个老神在在的男人。冯轶伦做了这么多,这个做父亲的背后没有支持他么?“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赵家算是完蛋了,伯父,您说对不对?”冯勇偏黑的脸上,腮帮子隐隐抽搐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阿骏,老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你爸爸教过你吧。”赵骏抽了大腿上的餐布,随手丢到盘子上:“我爸自然教过我,只是想不到有人在无冤无仇时,竟然为了一己之私,陷人于水火不能翻身之地。你们冯家,真是好手段!”他拿上西装,领着珂珊离开座位,二人走出几步,被梁春含住。“阿骏,你今天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真是让人伤心。看来我们两家的联姻,要再考虑考虑了。”话锋一转,是针对珂珊的:“小珊,都这样了,你还要胳膊肘往外拐么?见人赵骏英俊多金,赖在男人身上下不来了?”珂珊肩头一抖,被身边的男人搂住。“冯赵两家不存在联姻,小珊是成年人、是自由人,她跟谁恋爱结婚都是她的自由。”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的丝绒方盒,当着大家的面取了里面的钻戒,不无温柔地捏起珂珊的手指,款款地套进去。珂珊垂着头,惊诧一闪而过,抬头望向着赵骏,赵骏抬手抚摸她的鬓边,将碎发挽到耳后,深邃的眸子里一潭碧波海洋。“下个月初,我们会先订婚,如果你们想来,我们家会考虑给大家留几个座位。”——————85.流言大厅里硝烟一片时,佣人匆匆的进来,一副急着有话说的样子。梁春恨死了,她想通过珂珊辖制赵骏,赵骏反将她一军。见女佣这么不懂眼色地跑进来,她恶狠狠地盯她一眼:“什么事?”“太太外面有个女人”五十来岁的佣妈不太谨慎地朝冯勇看去,后面的话就不说了。客厅里的好戏没闹完,又听这么一遭没由来的,谁还能忍住不发脾气?可梁春忍住了,她看到吴妈朝丈夫瞅过去的那一眼,便知这回跟家丑掰扯不开。转换上笑脸,她对吴妈道,有客人是吗,你请她稍等我这就过去。赵骏今日过来的使命完成得出多了,也不想再待下去,看着室内古色古香的陈列,屋子里的男女主人精心穿着旧社会高等人服装,冯勇的领口上甚至还挂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那一头跌进口袋,大约里面会有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怀表。多像样,像样得淬上了时光和人心腐烂的味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上班吧。”赵骏搂上珂珊,珂珊脱力似的窝进他的怀里。他摸摸她的头发,既可怜她,又尊敬她,几乎到了某个爱重的程度,她对人不一般的疏离和谨慎他终于明了原因所在。但她是一个从未轻言放弃的人,被迫长在一滩烂泥中,却想方设法地跳脱出来。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办到?有些孩子,惯于被身边的成人cao控、打压、榨干剩余价值,这些孩子就如被圈养在牛羊圈里的羊羔、小象,他们最后的结果就是——就算有一天绳子突然断了,他们也没法走出来。两人上了车,珂珊很想喝酒,只是车上必定没有开封好的烈酒,她只是这么一想。“我很感激你的解围,可是,”她扭过头来,黑压压的长睫毛下,是一刀锐利的光芒:“订婚?开什么玩笑。”他们两个可以配合着做戏,可是不用到达这个份上。赵骏大呼一口气,他还是喜欢看她现在这幅样子,只要她想,她就应该是这幅锋芒毕露的坏样子,她可以是一个一般人眼中的“坏女人”,再坏一点都可以。赵骏深吸一口气,很有几分要拜托此刻沉迷的情绪。“订婚是做给他们看的,只要不结婚,都没什么关系。”珂珊将后背靠在车窗上,眉目压压黑,审视着赵骏,自然品出赵骏某些不恰当的、危险的苗头。车厢很小,珂珊婀娜、歪扭的身影至于赵骏既近又远,近到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远到他如果想触摸到她的灵魂和情感、仿佛是天方夜谭。“不用你可怜我,”她把烟灰弹到矿泉水瓶中:“收起你那些多余的揣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我们之间,也仅仅是利益交换。”“我们最多可以是同盟关系,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赵骏懊恼不已,男人贪心吗,当然是贪心的。他知道她的意思,她在提醒他还有一个冉彤在。珂珊丢了烟头,坐好,系安全带:“滥情不是个好习惯。”赵骏启动车辆,绕过花园,朝大门那边开去:“你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订婚的事”“既然说了,那就进行吧。”珂珊注意着前面的路况:“把车开慢点。”赵骏对冯家的八卦不管兴趣,珂珊却完全相反,她就是躲在茂密镰刀草后的螳螂,拥有着机械性长长的肢节,肢节上密布着细微的毛刺,每一根毛刺上都有嗅觉。雕花的大铁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浑身上下写着贫困和沧桑,但是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头发梳得整齐,可能是万般挑选,挑出一件虽然还来不及褪色,颜色过去刺目的衣服。在眼角深刻的鱼尾纹下,还能窥探出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妇人。见到车子出来,妇人仓皇地贴到车窗上敲哀切地叫勇哥,赵骏刚要开车窗,被珂珊制止了,她看到后面过来的梁春,让赵骏直接把车开走。珂珊抵达公司时,正跟随后而来的冯立农碰上,他刷开管理层专用电梯,请她进去。空气里弥漫着客气的僵硬,冯立农透过电梯门板折射的曲线看向珂珊,徐徐道:“恭喜你。”“赵骏不错。”珂珊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如果你真打算跟他结婚,继母这边,我会跟她沟通。”听他这么说,珂珊立刻扭过头去看他,几秒后,冯立农淡笑开来,右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放心吧,我不会吃亏的。”珂珊可不会这么想,电梯里发出叮的一声,步子走出一半,还是停了下来:“大哥,这件事你别插手。”你斗不过梁春,但凡你开口,就是等着被她割rou。说完就出去了,留下冯立农一个人,轻轻地嗅了嗅,空气中余留的香水味。月余过后,也就是六月初,新闻上放出赵骏跟冯家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女儿订婚的消息,社交圈里的女人们都认为珂珊是走了狗屎运,这么一个外来圈子里半途进来的女人,母亲名声不好听,自己也快是个三十岁的大龄剩女了,竟然能把行情甚好的赵骏抓在手里,可见使用了不要脸的非人手段。大家都这么说,一个比一个传得难听,有人扒出她以前的情史,无数黑料爆了出来。赵父看得上头,让儿子再想想,赵骏不是一个武断的人,更不会仗着独子身份不尊重父亲,他有自己的道理,赵父勉强接受。一间上了年头的大开间办公室里,几十个平方,墙上靠着两三百块一个的金属文件柜,厚厚的资料堆得到处都是。屋里没有开大灯,这边是背阳的位置,房里光线昏沉,在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黑色笨重的办公桌,上面点着一只日光台灯。凄冷的光线前后打在两个人的脸上,珂珊滑着这些新文,嘴里擒着笑,冷淡、讥诮的笑容。珂遂良坐在对面,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一阵后,起身去续咖啡,顺手给珂珊带了一杯。“你看到的这些流言,已经是删减过的。”珂遂良说之前这个帖子在网站的最顶楼,几天内一降再降,很多过激的言论凭空消失了,新一轮的新闻和水军将关于她的帖子压了下去。他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凉薄冷静的神态,跟珂珊八九不离十。他们更像血脉相成的兄妹,一丘之貉。“不是我做的,我还没那个能力。”————当然是咱们罗公主做的,见不得别人说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