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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隋英看见他垂下的睫毛，吐了个烟圈问：“我坐哪儿？”

    邵群把他肩膀揽过来，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这儿。”

    空气被解冻，众人复嘈杂起来。

    有人问：“群，这是哪路神仙？”?有人接：“是不是邵群表弟，赵什么来着？”

    又有人道：“你们都说错了，这是我高中学弟，那时候天天跟邵群打架，后面儿处成哥们儿了。”

    众人了然一“哦”，有人跟邻座咬耳朵，道这俩人刚才这凝滞的氛围，不知道的以为有什么大仇。

    那人嘴微微一抿，神秘道，这你还真说对了，偷偷告诉你，别告诉别人切。这俩人高中打架就为了一人儿，后来也不知他仨人咋的，一个出国，一个不念书了，这么多年过去，看来还是邵群抱得美人归呀。

    这人又问，那你说得美人就是邵群老婆？

    那人摆摆手，点点头，深藏功与名，不再言语了。

    这边，简隋英被带到邵群座位旁，才看到刚才和邵群畅聊的人，他认出那是柯以升。

    柯以升变化很大，打了耳钉，染着金发，灰绿美瞳。简隋英记得当年柯以升算他们三人里为数不多的“好学生”，这个好学生倒不是说柯以升考年级第一，也不是说他在学习方面多有天赋，只是因他对邵群等人的“玩物们”态度还算好些，算是“唱白脸”；在学校他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校服规规矩矩拉到最上面，衬衫扣好每个纽扣，从不对老师唱反调，因这，柯以升常被人在背后喊“海淀花泽类”。

    由此，别说邵群，简隋英都很难理解柯以升是怎么“走了歪路”，和周厉搅和成一团面糊子的。他对周厉的最后印象，只停留在某次早晨，他困得脚步飘浮，邵群扯着他下楼梯，往旧实验楼去，一边叫了声：升子，嘛呢！

    这一嗓门儿把简隋英吓醒了，他气得抓了邵群脸一把，朝那边看，只见柯以升正趴在桌上，侧头吹同桌额前红了吧唧的刘海。被邵群这一嗓子喊醒的同时还有他同桌，睡觉这位，简隋英只来得及瞥见半张脸，就被柯以升拿校服盖住了。

    柯以升朝邵群骂了几句脏话，邵群笑跟他说帮我盯着点儿，柯以升说明白儿的，邵群就拉着简隋英下楼了。

    简隋英今天见了柯以升这身打扮，突然想起多年前天仍未亮的早晨那一头红发，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周厉，他仿佛在多年后触碰到从未被人发现的往事一角，一时间说不出话。

    倒是柯以升见了他招招手：“哟，来了。”

    简隋英把大衣递给邵群，后者给他挂到衣帽间里。他拉开柯以升旁边的空位坐下，拆了套餐具，仿佛才意识到什么，噙着笑问：“哎呀，忘记问你了，我坐旁边你不介意吧？”?柯以升吃了个瘪，脸一僵，嘴上笑嘻嘻，说：“哪能儿呢，求之不得，只怕有人嫉妒我。”

    “那倒也是，我的魅力我自己也是清楚的，你放轻松，习惯就好。”

    邵群回来了，看了他俩两眼，没吱声。

    席上觥筹交错，无非是舔舔这个、舔舔那个、互相舔舔，大多数还是拍邵群马屁。

    路人某甲说：“邵总，恭喜你这么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邵群看了简隋英一眼，笑着说谢谢你祝福，干了一杯。

    那人接着道：“邵总和嫂子这些年，我们这些老同学都是看在眼里的，嫂子不容易，您也不容易，拍成电视剧都能写五十八集了，现在终于定下来了，我们都开心啊。”

    路人某乙接道：“是啊是啊，嫂子家境不好，这么些年这么辛苦，两人从高中就认识，这就是患难见真情，日久生情啊！”

    邵群闻言一笑，看似调侃道：“你们都知道挺多啊，替你们嫂子谢谢你们了。”

    甲、乙一听，说：“嗨呀，哪儿的话，我们也是关心邵总和嫂子。”

    几人又开始聊些生意，甲说他在深圳有个互联网项目开展的不太顺利，想签下某某公司做外包，这某某公司系邵群一子公司，邵群嗯了一声说我办事儿，你放心，说完他斜了一眼简隋英，发现这人和柯以升聊得正欢呢，俩人拿出手机来准备加微信。

    简隋英说：“我扫你吧。”柯以升说“行啊”，就这么加了微信。

    那年，微信还不能改ID名，柯以升点简隋英头像，看见一串字母，拼了半天发现是：shaoqunshigoubi，心想这名字怎么有点眼熟，想了半天，他福至心灵点开邵群的头像，终于把这串“乱码”念出来了：jiansuiyingshishaoqundexiaomaomi。

    尼玛。柯以升在心里骂了一句，真尼玛恶心啊！

    夜晚，酒局结束。简隋英跟柯以升竟然莫名挺有话聊，一整个席上不停嘴儿讲了一晚上，二人顺便还谈了个合作。柯以升大学学得金融管理，现在自家公司轮岗，等转年晋管理岗。简隋英邀他来公司做场培训，柯以升一开始拒绝，说自己能力不够，简隋英说你能力在，只是走个流程，时间的事儿，知识和本事绝对是有的，我们公司培训有某公司某总和某总也来，你也可以认识认识。他这样讲，柯以升答应了，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出了大门，众人各自打车的打车，等司机的等司机，如鸟群散。简隋英的司机其实就是小朱，现下他和柯以升聊得热火朝天，一时间把联系小朱的事儿抛之脑后。

    邵群从后面拿着简隋英的外套给他披上，他看了邵群一眼没说话，感觉到邵群发热的手掌在他胳膊上有些力道的触碰。

    邵群喝得脸颊发红，整个人眼睛熏得亮晶晶的，问：“你怎么走？”

    简隋英这才想起要给小朱发个微信，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没按开，手机电量耗尽关机了。

    邵群斜了他一眼，吹了个口哨：“没电了？回不了家了？”

    这时，一辆加长揽胜缓缓停在门口，邵群脚步不稳，把他一拽，简隋英差点失去平衡，被他拉着走了两步。邵群醉醺醺道：“哎呀，一起回家嘛，带你见见我家。”

    简隋英眨了眨眼，说行，朝柯以升摆摆手，跟着邵群上了车。

    一上车，邵群坐在后座，语气严肃：“小张，隔板。”

    司机“哎”了一声，隔板缓缓升起。

    邵群朝简隋英那一倒，拿头蹭简隋英肩膀，嘟囔道：“谁还没个微信咋的……”?简隋英脖子处感到一阵痒，那感觉像是宠物店撸狗时大型犬在蹭你，讨几个零食。他被这种不合时宜的亲密搞得有些烦躁，只有他和邵群两个人的时候，他不愿再玩这暧昧游戏，一把把邵群推开了。

    邵群又凑过来了，这次躺在他腿上了，哼哼唧唧：“想吐。”

    简隋英把腿一叉，给邵群腾出个空间，拍拍他脑袋：“来，吐你自己车上。”

    邵群哇哇吐了一阵，简隋英裤腿、皮鞋无一免灾。

    “傻逼。”简隋英抽了张抽纸扔他脸上，“别在我这犯贱。”

    邵群眼神迷蒙，舔了舔那张纸，嘿嘿一笑，吃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车，邵群揽着简隋英不撒手，一边念叨“英子，英子，我带你看看家。”

    简隋英忍着酒气和邵群，按下门铃。

    过了会儿，门开了，李程秀系着围裙，手拿拖把，看见简隋英，愣住了。

    “隋英……”

    简隋英“啊”了一声，也愣了。这时邵群挂在简隋英背后，张嘴啃了一口简隋英脖子，简隋英拿胳膊顶他肚子，李程秀叹了口气，说：“先进来吧。”

    李程秀和简隋英把邵群放在沙发上，简隋英想站起来，邵群把他手攥得很紧，扯不开。李程秀说我先给你们准备点蜂蜜水，说完去厨房调了两杯端过来。

    简隋英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一些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李程秀坐在对面沙发上，先开口了：“隋英，你过得好吗？”

    简隋英笑了笑：“我都挺好的，”说完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你呢，你现在是……”?李程秀闭了闭眼，像是在忍耐什么，说：“我没事，隋英。”

    简隋英说那就好，也不知再说什么。

    李程秀说：“现在很晚了，你要不要住一晚再走？”

    简隋英想了想，说好，顺便问他是否有充电器。李程秀拿过他的手机说有，我去给你拿，也收拾一下客房。

    客房收拾好了，邵群睡的死沉，简隋英一脚给他踹醒了。

    邵群闭着眼大喊：“弄死你！”?简隋英瞥他一眼：“弄死谁你？”

    邵群瞳孔一聚焦，看清是谁，喃喃：“又做梦呢。”

    简隋英心颤了一下，把手从邵群手里扯出来，手腕子上一圈红印，他解开衬衫袖扣，把袖子往下一拉遮住了。他感觉到嗓子有些紧涩，清了清嗓子：“没做梦，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现在我上楼睡觉去，明天再走。”

    邵群像没醒过来，又问：“2046客厅这么大了么。”

    简隋英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咬了咬牙回击：“邵群，还没玩儿够你那’报复游戏’？”

    邵群听见“报复”二字，脸上表情挣扎，他捂住头，呼吸急促，嘟囔着，简隋英听不清。

    李程秀来收杯子，看见邵群这样，把简隋英拉到身后：“隋英，你先去睡吧。”

    简隋英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摩挲邵群的耳垂，声音不大：“邵群？邵狗逼？”

    要么说邵群这人天生欠儿命，简隋英骂了他一句，这人抬头一眨不眨盯着简隋英，呼吸都放轻了。

    “英子，英子。”

    简隋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很无奈叹了口气，从年少到现在，邵群这招对他永远管用。也许这些年来没长进的不只是邵群，也是他自己。

    他从鼻腔里很轻地“嗯”了一声，捏了捏邵群的耳垂：“我在，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