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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南方的冬天来了。

    不知不觉就忽然开始刮刺骨冷风简直要把寒气刻进人的皮rou里,生怕被南方的人忘记他们也有冬天这回事。突然大幅度的降温让这个城市的人都裹上了厚大衣,然而又湿又冷的空气仿佛冰溜子一样遂着干涩的皮肤纹理扎进骨头缝里,衣服根本起不到什么御寒的作用,冷意依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们的身体。路边的树木绿植没有枯败却被蒙上了一层不透气的灰般,尽是一片萧条之感。

    边伯贤最讨厌冬天了,钻进他身体里的凉意会把他身体里把全部热量抽走,只留下一团枯草般的冷积在胸肺间剌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瑟瑟发抖。且在每次动作中,严丝合缝贴在身体上的厚衣服只露出一个小口,冷气便趁虚而入,刚刚捂热的地方又重是一片冰凉。

    边伯贤怕冷,在这时候就格外遭罪。好在不算太糟的是天气冷下来他的炎症也好了,连着挂了三天的吊瓶让他嗓子的炎症几乎全消了,也能说话了。

    但还有更恐怖的事——他得去拔牙了。

    边伯贤从小不吃糖也都会规律刷牙,所以牙齿一直都整齐健康,连牙痛都几乎没有过。所以一想到未知的没有经历过的拔牙场景他就更害怕,本能的抗拒让他甚至还想再拖几天,但是又实在是应了那句话——牙疼不算病疼起来要命,纠结万分他还是疼痛难忍再次来了医院。

    他在排队等号的时候就格外紧张,闻着空气中难闻的属于牙科的药味消毒水味一阵反胃,他在焦虑的时候下意识想找朴灿烈,可他四处张望还是没看到人。

    自从最后一次输完液过后,朴灿烈就没再来陪过他了,他在路上频频回头也看不见那个身影了。想来也是,他现在肯定都快讨厌死自己了,能陪自己输液以经算格外可怜他了。边伯贤苦哈哈地自嘲,捏着手里得挂号单撒癔症。

    等他嘴里含着棉花拔完智齿出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周围,又失望地低下头。

    回想起刚刚拔牙的全过程,边伯贤又出了阵冷汗。

    他躺在那里都快把自己的衣服揪破了,打麻药瞬间的疼痛让他攥紧了衣服下摆,后面哪怕感觉不到疼痛他也格外紧张,不敢闭眼睛不敢放松,背绷得阵阵痉挛。

    牙医戴着口罩无情地拔出本就不该存在的智齿,然后放到托盘里用完全没有温度的语气问道:“要留下吗?”

    边伯贤想想还是摇了摇头,然后下了床出了诊室。打了麻药之后他感觉思维有些迟钝了,此刻麻酥酥地泡在脑袋里的想法居然是还在奢侈见朴灿烈一面。可随后他又马上清醒过来——他们已经不可能了,不要再想他了。

    ……明明现在因为自己全部都没有了。

    眼泪不自觉地淌了出来溜到下巴颏滑进卫衣里,边伯贤还打着麻药,下半张脸都麻木着没有什么知觉,直到冰凉湿润的泪珠子砸在皮肤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泪,然后裹了裹自己衣服脖领阻止一点冷气入侵,走到垃圾桶处吐出嘴里沾满唾液的棉花。口腔里还残留着浓郁的刺鼻味道让他格外恶心,他低头撕了挂号单扔进垃圾桶里,回家了。

    诊室里刚刚边伯贤躺过的床与其他床位隔着一道帘子,在边伯贤走后被猛得拉开,哗啦一声引起刚刚拔完牙的医生抬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又低头继续给手部进行消杀。朴灿烈坐到他旁边,小声说了句:“谢谢哥。”

    刚才给边伯贤拔牙的医生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他一边搓着带着手套的双手一边戏谑地看着朴灿烈:“他是你什么人啊,这么紧张,还偷偷摸摸的。”

    “前男友。”

    朴望均是朴灿烈的堂哥,虽然年轻却是经验非常丰富的一名牙医了,和朴灿烈向来是损友的相处模式,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朴灿烈用失落的语气讲话也没了打趣的态度。他用镊子捏着智齿进行简单的冲洗消毒,然后装进透明密封的小袋子里,递给朴灿烈后脱了橡胶手套再次进行手消。

    “还挺痴情的。”

    朴灿烈把那颗牙齿握在了手里,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他堂哥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刺激道:“不管怎么说他牙齿保护得不错,一颗虫牙都没有。”

    “嗯,下次请你吃饭,你先忙,我回去了。”朴灿烈笑了笑,锤了锤他的肩膀也走了。

    边伯贤的左脸肿了起来,像是被蜜蜂蜇了的小狗,眼睛也肿了,估计是自己偷偷哭了。

    拔牙后麻药劲儿过了又开始有些疼,边伯贤靠止痛药熬了过去,他把自己宅在家里练琴吃饭睡觉中三点一线,待了一个星期才完全消肿,也快要到出国的日子了。

    他正蹲在客厅收拾着行李,门忽然被敲响了——敲门声急促有力,像是有很重要的要紧事。

    “谁啊?”边伯贤还在纳闷,他并没有点外卖而且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现在的住处。

    门外没有人回答。

    边伯贤透过猫眼只看到了一个人低着头,他的脸全部被黑色帽檐遮住只露出下巴,可他一眼就看出是谁,心里一惊却还是缓缓开了门。

    “你来做什么?”边伯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冷淡,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身份证呢?”

    开口就要身份证这cao作让边伯贤有些迷惑:“怎么了?”

    “找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边伯贤还是下意识听他的话转身从自己刚刚收拾的行李箱里拿出钱包抽出里面的身份证。

    朴灿烈伸手把身份证抽了过来揣在口袋里,然后还没等边伯贤反应过来,他就迅速抓住边伯贤的手腕并在上面扣上了一个带着厚厚的柔软海绵垫的手环,目光沿着手环上连着的电话线形状的牵引绳走,看到了连着的另一边手环,此刻正扣在朴灿烈的手腕上。

    ——是防止儿童走丢的防丢绳,大人端和儿童端连接部分是一圈一圈有弹力的绳子。此刻边伯贤这边是儿童端不能够自己解开。

    朴灿烈抓着边伯贤的手就出了门。

    “欸。”边伯贤还只穿着一个厚厚的睡袍和毛拖鞋,他的口袋里甚至还塞着一个小小的暖水袋。

    他扭头看着关上的房门:“我钥匙还在里面。”

    朴灿烈也不再做任何解释,拉着他就往楼下走。

    边伯贤试图挣脱开自己的手腕,但是无果:“你干什么?”

    朴灿烈还是不说话,拉着他走到了小区门口,两人停在一辆白车前,车型小巧漂亮一看就不是朴灿烈的风格。

    可朴灿烈抬手就开了车门然后把边伯贤往车里塞。边伯贤不知道朴灿烈要做什么,此刻要坐车让他更加抗拒,他的情绪忽然失控使劲地甩着朴灿烈捏着他的手:“你干嘛!我不上车。”

    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晕车,还让自己上车,可见现在是一点都不在乎不心疼他了。边伯贤想到这心里一阵委屈,一边用拳头捶打着朴灿烈一边要挣脱往回走。

    朴灿烈一时没拉住竟被他挣脱开了,边伯贤转身就跑,刚跑两步手就被牵引绳扯住了,一卷一卷的绳子抻直不过也就两米,朴灿烈跨一步就又把他拉住了。

    “你干嘛?”边伯贤瞪着红彤彤的眼睛。

    “带你私奔。”

    这四个字一说出边伯贤那一瞬间心里涌上来的酸涩差点让他直接哭出来,他差点失去理智说一声好,哪怕是晕车也跟着他上车。

    可是马上理智回笼,他还是压下了最原始的念头:“你疯了?”

    我也疯了,居然真的想不顾一起和你走。

    “你就当是吧。”朴灿烈趁着边伯贤愣着把他抓到怀里直接抱着他上了车。边伯贤被扔在车上直起身一抬头就看到驾驶位的狄惊眠,然后和他在后视镜中对视了,狄惊眠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朴灿烈砰得一声关上车门,对狄惊眠说了句:“开车。”

    车子的窗户全部都是大开着的,而且不怕冷似的空调热风也没开,生怕有一点点车里的味道会让晕车严重的边伯贤不适,结果最后车一开起来直接兜了一车的凉风。

    狄惊眠偷偷在后视镜看他们两个然后带着点埋怨语气说:“朴哥,你早说你是强抢民女我就不帮你了。”

    话里话外在边伯贤面前撇清自己呢。

    朴灿烈看着边伯贤还是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一袋话梅,捏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大手直接盖在了边伯贤的小脸上,罩了个完全。软软的脸蛋被风吹的有些僵了,冰冰凉的。

    朴灿烈干脆弯腰给边伯贤脱了毛拖鞋,然后把他冰凉的脚塞在自己腿下面。又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胸口抱着他给他取暖,然后才来得及回应狄惊眠:“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吗?”

    “哎,小伯贤你别误会,是因为他摩托车被他爸没收了我好心才给他出主意说我有车可以载你们,不是我让他抢你的。”狄惊眠连忙解释,边伯贤动了动脑袋又被按了回去没办法回应。正当狄惊眠以为边伯贤生气了再次从后视镜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人俩抱团取暖呢。可苦了他这个司机,覆在方向盘上的手被风吹得直疼。

    本来想开口骂他,可看着朴灿烈低头盯着边伯贤不容外人打扰的眼神,抚着边伯贤后脑勺的手和缱绻地蹭着他手心的头发,以及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些醉话痴话,狄惊眠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算了,让他们俩抱一会吧。

    边伯贤对车里的味道很敏感,车内香氛,空调风,座椅的味道在他的鼻子里是无限倍放大的,所以他坐上车的那一瞬间就会开始难受,再加上开车路上的颠簸和沿途快速掠过的风景都会让他更难受,于是他几乎不会选择坐车,连公交都很少。他对车是从童年就留下的阴影,所以在朴灿烈让他上车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抗拒。

    可是此刻他几乎全然忘记了他在坐车,他是在朴灿烈怀里的,他嘴里面含着酸甜可口的话梅,闻到的是朴灿烈身上的香味,他的背和头都被朴灿烈搂着。

    在这里他是安全的。

    于是直到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场,他都没有一点不适,朴灿烈拍拍他的背:“到了。”

    他这才从朴灿烈怀里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红印子,往车外看去。

    “你要带我去哪?”

    朴灿烈又不说话了,拉着边伯贤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你能不能回答我。”边伯贤有点崩溃,他本就很难拒绝朴灿烈,此刻朴灿烈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听他任何意见,直接带他走。

    “丁阿姨知道吗?你爸爸知道吗?”

    回答边伯贤的是行李箱拖在砖石发出的巨大声音,朴灿烈回头和狄惊眠摆了摆手然后就往候机楼走。

    从过防爆再到办理值机托运,朴灿烈始终不说一句话,紧紧攥着边伯贤的手。

    两个男生牵着手,中间悬着牵引绳,再加上其中一个还穿着睡袍棉拖。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管。

    最后拿到手里的两张机票成了最好的答复。

    边伯贤看了两张机票的目的地很久:“我们可以吗?”

    没有再问别人知不知道,没有问别人同不同意,他问可以吗?

    边伯贤反复的确认和犹豫在朴灿烈眼里成了沉默的拒绝和提醒,提醒他们已经分手了,提醒他们不是可以一起走的关系,朴灿烈忽然就觉得自己认栽了,他本想把边伯贤拖也要拖到飞机上,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和边伯贤谈恋爱是,不想和边伯贤有任何交集是,想把边伯贤带走也是,就算边伯贤不想和他走都不会是阻碍他的理由。

    可是边伯贤放轻声音问的这句话让他再次动摇了,他拿出钥匙解了两个人之间的牵引绳。

    “算了,你当我发疯。”

    朴灿烈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边伯贤的对手,他为了他打破了自己全部的原则,不想分手却也看不得边伯贤痛苦挣扎同意分手,下定决心不再管边伯贤却还是出现在他身边陪他输液拔智齿,现在也是,想好带他去北方看一次雪却还是在最后心软了。

    专门为边伯贤准备的防丢绳此刻丢在地上没了任何作用,他问了客服那么多生怕会磨到边伯贤的手腕,得知是小朋友专用绝对不会伤到才下单,此刻在冰冷的瓷砖上成为了垃圾。

    那两张机票也是。

    或许已经办理好托运的行李也是,里面都是他为边伯贤准备的东西,如今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他还是想问边伯贤——

    “边伯贤,你真的不想和我走吗?”

    再多的理智堆积在一起此刻在朴灿烈这句话面前也全部被推翻,这对边伯贤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私奔。

    荒谬又浪漫的词汇。

    像是在饥肠辘辘的小狗面前丢了一个香气四溢的rou包子。

    边伯贤还是选择把一切抛之脑后,然后牵起朴灿烈的手,冰凉的手与朴灿烈温热的手相贴取暖,仿佛要把手心的纹路都贴在一起一般,根根手指交错扣在一起紧紧握在一起。

    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朴灿烈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两人相牵的手。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此刻的牵手已经代表了边伯贤的决定。

    他们的关系是如此复杂,复杂到他都不敢多想一点,只要想起来他就要松开朴灿烈的手,只要再多想一点他就应该转身就走。

    可是他实在看不得朴灿烈此刻难过的样子,他做不到再拒绝也不想再拒绝。

    那带我走吧,最后一次,就你和我。

    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