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恐惧的源头

    16、

    “费恩大人，先遣的小队已经进入周边的村落了，明天就能完成侦察。”

    魔法维持的恒温结界中，魔法师小队的中坚力量正在原地休整，坐在他们正中央的男人扯下了斗篷，露出那张黝黑的面庞。

    他是帝国第一魔法师赫伯特的第四位弟子，费恩。出身下等贵族的他，靠着对魔法孜孜不倦的钻研，一路攀上了禁忌的巅峰，在迷途中被老师所看重。

    于现在的他而言，为恩师效力，便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嗯，保持联络，这次的行动非常重要，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

    “大人！”

    一旁的斥候小队归队时，后面的壮汉肩上扛着一名陌生的男子，棕色的短发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费恩身边的几人都站起身来。

    “抓到了一只跟在队伍后面的小虫子。”

    失去意识的男人被扔在篝火旁边，身体却只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家伙是……王国的指挥官。”

    “赫淮斯托斯的第二军团战败后，第二军团的大部分尖兵都被抽调到‘那边’去了。这家伙作为战士是个废物，所以没被那一位调用吧。”

    “哦？既然是对那边无用的人，就由我们来利用吧。”

    费恩在随身的空间包上摸了一下，拿出一瓶蓝色的液体，交给副手。

    “正好是利用雪原的素材制作的魔药。不过这家伙既然能跟着我们这么远不被察觉，命应该够硬的，希望这鱼饵够结实，能派上用场。”

    费恩的副手将那一整瓶药都灌进男人的嘴里，很快他便开始抽搐着抱起身体，瑟瑟发抖，喉咙间溢出无意的呻吟。

    “把他丢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剩下的按照计划执行。”

    “是！”

    不知不觉间，海鸣已经和她的新使魔相处了小半年之久。除了中途的那一次魔力sao扰后，便再也没有过往的记忆追上他。

    想要走出那一片阴霾需要花点时间，索性契约的精神安抚效果相当不错，她也保持着足够的耐心，陪在他身边看他一点点好起来。

    身体无碍之后，有时候海鸣也会带着利夫去山脚下的镇子上逛一逛，除了日常的采买之外，还会帮当地的人看看病、做点魔药什么的。住在山上的魔女小姐声名远扬，因为她很喜欢当地的一家酒馆，人们会将紧急的委托送到这里，拜托老板联络她。

    这一天海鸣也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利夫下了山，完美乙方挂在她的肩膀上，小皇冠歪在头的一侧，对这次出行也显得相当兴奋。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哦？”

    两人都披上了厚厚的加绒披风，完美乙方虽然不畏寒冷，但也披上了一件大红色的小披风，再加上皇冠，赫然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国王了，小家伙抖动着催促着身后的兽人。

    于是利夫握住海鸣伸出的手，光影在他们的周身闪过，只是一瞬间就到了小镇的入口。

    “……主人，为什么您能无吟唱和媒介就发动传送魔法？”

    海鸣朝看门的守卫挥了挥手，就拉着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小镇。

    “嗯……这个世界比较普遍的传送魔法，是通过设立好的传送节点，将自身血rou灵魂都转化为魔力，在魔力的地脉中奔流向目的地的节点。这种方式在中短距离使用的情况下，对传送者的rou体和灵魂没有根基上的损坏，但是不够舒适，而且不能超长距离的传送。”

    魔女掏出出门前写好的购物清单，一边核对着物资，一边随意地向他解释。

    “我使用的魔法并不是魔力转化之后再顺地脉而动的术，更类似在起始点和终点开了一道压缩空间的‘门’，缺点是我得去过一次才能进行准确的传送。具体的理论还需要一定的魔法和物理知识，你要是有兴趣我下次详细讲给你听吧。”

    利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海鸣一直拉着他的袖口，但他却走得相当缓慢，从进入小镇开始就有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他尝试去捕捉那种异样，却没有发现源头。

    相比之下，海鸣就没有那么强的五感了，魔女正对着采购清单滔滔不绝地讲着要买什么食材回去做好吃的，直到到了酒馆门口也没有发现利夫的异样。

    “啊！海鸣阿姊！”

    还没推门进去，一个黑发的小鬼头就蹿了出来。

    “这不是隔壁村的咔咔克嘛，你好呀。”

    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岁，带着红白相间的包头巾，严寒使得他的皮肤没有王国的同龄人那么水灵，可比起温室的孩子们，他的眼中更多一份机敏。海鸣总是向往着“人类的生命力”，是以她非常喜欢高原的孩子们。

    “阿姊！我们村昨天来了个外人，听口音像是很远的地方来的。他中了卡司浮草的毒，昏迷之前说他是来找赫淮斯托斯将军的——他给我看了这副画像，阿姊你看是不是你的使魔啊？”

    海鸣接过那张卷起的羊皮纸，与身后的利夫对视一眼，皱起了眉。

    “咔咔克，你说的这个外人，长什么样子？”

    “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大概这么高。哦对了，他的额头上有一道疤从这儿到这，头发是棕色的。”

    海鸣记得这个人，在利夫的记忆中，第二军团的同伴之中跟着一个不善战斗，但是心思缜密的指挥官，她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好像是……

    “……菲迪斯，主人，那是我……曾经的副官。”

    海鸣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兽人单膝跪下来直视小男孩的眼睛。

    “孩子，那个男人是一个人去你们村里的吗？他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或者……你们村里最近来过陌生人么？”

    “诶？其他人我不是很清楚，阿妈说他撑不过这两天了，才叫我来镇子上联系阿姊。我出来前没见村里有其他陌生人了。”

    利夫低下了头。按照海鸣对传送魔法的描述，这种概念完全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盲区，帝国人不可能通过海鸣的魔法找到他们的位置。但是他身上的魔纹，却在海鸣祛除他们的时候暴露过他的信息，除此之外没有人有办法找到他。

    他被帝国带走的这半年时间里，第二军团的精英们不可能没有想过来营救他，只是他没有等到同伴的援手，就被海鸣带走了。

    如果菲迪斯在帝国人手中得到了他的情报，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就证明帝国的追兵也很有可能已经到了。

    菲迪斯危在旦夕，他绝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逃走，就算是抛下同伴。如果他是帝国的指挥官，在这无人庇佑的高原城镇，他们有的是残忍的手段逼他现身。

    他不能逃，他得去……他必须去……

    “……利夫。”

    思绪被打断，他这才发现海鸣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没有直接去过咔咔克的村子，我会先传送到半路，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救你的副官。”

    “……主人，帝国的人……”

    “嗯，如果我是他们的指挥官，会带不少精英来追捕你。”

    他的主人眼中毫无动摇，可这无意加深了他的顾虑。

    就到这里吧，已经给她填了太多的麻烦，就算她是前无古人的强者，人类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的同伴屈从。不仅仅是武力，流言、威胁、逼迫，他的主人太过清澈，她不该面对这些东西。

    她……很喜欢人类，甚至自称人类，但毫无疑问……她不属于人类。

    “利夫，别想太多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的副官性命重要不是么？”

    是……他还要再利用一下她的力量，只凭他自己对高原的了解，也对那种毒药束手无策。

    “抓住我的手，我们要出发了。”

    传送到大路上的时候，海鸣就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没有兽人那样强大的五感，但是到了荒无人烟的野外，高原上没有那么多遮挡物，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周边的异常。

    高密度的魔石装置部署在地下，作为小型的节点连接起了镇子通往村庄的道路，而在下一刻，几十名魔法师和战士就已经将他们包围。

    原来如此，难怪利夫在城里显得相当拘谨，应该是注意到了城里的暗哨吧。

    利夫松开她的手摆出战斗的姿势，在他们的正前方，几名魔法师让开身，一位面庞黝黑的魔法师走上前，而目光接触到他身边的人，却让他忽然心悸。

    “好久不见，小畜生。久违地见到主人，还不跪下。”

    帝国浓厚的口音中，项圈的机制随着对应的口令被触发骤然缩进，他猛地抓住项圈跪了下去，呼吸被遏制，身体开始变得燥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皮鞭挥动甩在大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那段黑暗的记忆涌上来的同时，无法忍受的幻痛也席卷了他的四肢，他将头狠狠地砸在地面想要用另一种痛苦换回清醒，可只是徒劳的挣扎。

    无力感和绝望都被唤醒，原来他从未从那泥沼中逃离。

    “哟，是谁给你这蠢货接了条新尾巴？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是滑稽啊！”

    不……不要再说了……

    “利夫，冷静点。”

    海鸣背对着两人扶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再一次磕下去，把他死死地按在臂弯里，兽人的身体猛烈地颤抖着，让她不得已使用了身体强化才能抱得住他。

    她的声音里失去了往常的温度，完美乙方在她的肩头颤抖着，小家伙和利夫一样与主人拥有精神连接，利夫被夺走了理智，它能感觉到海鸣的情绪并非表面上的平淡无波。

    但她还是先将魔力注入项圈解开了他的束缚，他趴在她肩头剧烈地咳嗽和喘息，金色的眸子失去了平日的光彩，黯淡又无神的将目光落在地面，却还是紧抓着项圈不放。

    “……疼，好疼……”

    “利夫，我在这里，不要听他说话，没事的。”

    她一下又一下顺着兽人弯曲的脊背，语气却生涩而冰冷，许是那种冰冷刺伤了她的使魔，他甚至生不出挣扎的力气，只是跪在冰冷的地面发抖。

    “好了小豹子，猫鼠游戏结束了，你的副官就在前面的村子里，如果你跟我们走，费恩大人还能发发慈悲留他一条生路——反正残疾的王国指挥官也没什么大用了！”

    随着狱卒长的讥讽，周遭的魔法师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帝国的士兵训练有素，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击溃他的精神，这头逃出囚笼的豹子恢复了多少战斗力尚还不知道，能不战而胜是目前的最优选择。

    他在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笑声中猛烈地喘息，心悸的感觉几乎使他的灵魂震颤，他甚至生不出勇气去看那个人的脸，为什么，为什么狱卒长会在这里？

    “选啊！畜生！”

    他痛苦地捂住头，口里模糊不清地拒绝，海鸣在他的契约印记上注入魔力，用下巴压住他的法顶。

    “利夫……冷静下来，这是命令。”

    于是他的感官被放大，雪原中的冰冷，周遭帝国人的讥笑，他们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不存在的腥臭和痛楚，他几乎干呕起来。

    海鸣皱起眉，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跟我们走，我们会放过你身边这位可爱的小姐和你的副官。继续挣扎，五分钟后，从你的副官开始，我们会杀二十个人。”

    托了海鸣的强制冷静，他听懂了副官的话，他瞪大了眼睛望向他们，目光几乎癫狂。

    他会害死他们的，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活着只会害死他们所有人，那些因为他是魔女的使魔善待他的村民，他的副官和下属，那个女孩还有陛下……他的主人……他们都会……

    然后那点光芒也暗了下去，像是燃尽一般垂下了头，他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四肢都变得沉重，头脑发昏。

    “利夫。”

    “……”

    他只觉得喉咙酸涩，恐惧剥夺了他发出声音的权利，无论说什么，他都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把选择的权利交给我吧。”

    他愣了一下，像是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瑟缩着埋在她颈窝，在那刺骨的寒意和被这寒意一起吞没的幻痛之中，他感受到温暖和疲惫。

    “好。”

    他失去了意识。

    察觉到兽人昏睡过去，费恩和狱卒长都皱起了眉头，他们的眼前是一位来历不明的魔法使，按照情报显示，她应该是这里的庇护者，如果她要选择战斗。

    他们就杀死一批人质。

    人是有上限的，人是有弱点的，如果在这里选择利夫，他们会散步流言，魔法师会被内疚感击溃、会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排斥甚至敌视……是的，选择权仍然在他们手中，不论对方实力如何，制服了赫淮斯托斯就已经取胜了。

    可这种压抑感究竟……

    在片刻的沉默中，他们感觉到那女孩微微侧了侧脖子，肩头的完美乙方适时跳下来落了地。

    小家伙戳了戳主人的腰，像是在问你还好吗？

    “不好，”

    她说。

    “我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