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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篇丨女装重生Day1

    00

    那鬼差问,哪怕一秒钟,你不想夺走你meimei备受宠爱的人生吗?

    高启盛想反驳,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得到很多哥哥的爱了,二十八岁我跳下去,我知道他想接住我,我是为他赴死的,他只是在演戏,他想这么做,却因为我不能这么做。

    但…哪怕一秒吗,高启盛想,一定要说的话,是有那么一秒钟的。他不是在嫉妒,也不是真想让最好的meimei去死,就只是,她能不能从哥身边消失消失哪怕一秒?

    这样哥就能满眼都是我了。

    他和小兰,总自觉不自觉的互相伤害,小时候他和高启兰打嘴仗,试图用比同龄女生更大的鞋码让对方难过,出于同样原因,小兰藏起他本来要给哥哥看的满分试卷,让他也陷入焦躁的难过。

    高启盛想避免这种无休无止的互相互害,然而恶意却从他的身体内一次次如潮起潮落般被外界勾引,如蛇般缠绕、内生出来。

    嫉妒自己meimei这件事很丑恶,高启盛躲进自己的小屋里,拉上隔帘,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想着,要是这个家只有他和哥哥,没有小兰就好了。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罪恶感就凭空打了他一耳光,叫他不知如何逃避,不知怎么办了。

    好吧,一个好哥哥是不会诅咒meimei去死的。而观音也说不能夺走别人的生命,高启盛就只好花了二十八年研究如何合理地杀戮自己,如何让他在哥哥心中永远高过小兰。

    后来他在走马灯里看到了未来,二零零六年他从二楼落下去,包裹他的厚实牛仔外套散落在地,经纬抽离,渐渐化为了满含睡意的蛹。

    死而复生的条件是反刍回忆,他要把死亡细枝末节的画面嚼得再碎点。

    例如上辈子赴死时匆匆裹着的旧牛仔里,藏着衬衫夹留下的勒痕,哥哥的左耳耳廓边缘有一颗小痣,他也有,虽然是纹身得来的强求。

    再例如,哥哥穿着白衣跌跌撞撞冲下楼来,一共看了他八九次,满眼都是自己的倒影,高启盛在死前感到一种迟来的满足。

    哥哥演的很好,可是也该落幕了。他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以后那些为难高启强的人都会变成他脚下的碎石,不值一提,哥哥把他们轻轻踢开就能大步向前。

    抽干真空袋一样吸榨式的巨大疲乏就此席卷而来,他在死亡的无力瞬间忽然闪出非常烂俗的一套说法——哥哥很好,我就也很好,但怎么两个人同时都好总是很难?

    上辈子mama总爱给他念佛经,以为他还小就听不懂,胎教放的音乐是妈祖颂,穷人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求神,把贫穷和出身都怪罪于人类生来就该受罪,把希望和祈愿都寄托于香火和供奉。

    他还没长大,mama已然迫不及待要将励志做好人刻上他的墓志铭,做个善男子吧,她抚着二儿子的头说,善男子有菩萨保佑。

    妈真的只会讲故事。高启盛想,又是假的。他在船上昄依,结果到最后妈祖完全没发挥作用啊。

    两千零六年,他自愿舍生,不得好死,四分五裂。后来两千年枉死的高启盛看了他的走马灯,顶替他回到人间,也算是劫后余生。

    这一次地府阎老板亲自安排,高启盛得了保佑,真正做了第三个孩子,头一遭得到哥哥全部宠爱,切身体会什么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高启强十一岁那年,他的第二个弟弟即将被从zigong里催熟赶落。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厂里发了月饼,娘叁个掰两个甜咸馅心,阿强吃莲蓉,蛋黄留给mama和小兰。

    黄澄澄的蛋黄被剥离出来,在他手心涂一层油,像一个胚胎。

    母亲左手温柔地抚摸肚腹隆起的弧度,右手搭在长子的头顶,新生命的连结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家庭,透过血脉,在高启强和高启盛之间相连,降下仪式。

    她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降临,也为干瘪的存折发愁,心是一半欢喜一半忧。

    院子喇叭里在放稚嫩童谣,‘八月十五是中秋,月明喜照人间地。’

    一条新的生命就要在他的见证下呱呱坠地。

    阿妈引他的手来探看,问她最懂事的长子,如果家里再添一个,你想要弟弟还是妹仔呷?

    高启强彼时还小小的手摸上孕肚,高启盛隔着zigong和他打招呼,魂灵的眼睛看到小小的哥哥又惊又喜地大声说,“他踢我啦,阿妈!”

    他更像爸爸,性子是犬的乖顺,一双弯弯眼也像月。

    哥哥一向不做选择,他站在母亲和meimei中间笑眯了眼睛,说都好,弟弟可以同我穿一件衣,meimei的话,小兰也好有个伴,该教小妹翻花绳扎辫子,几好吓?

    小兰仰起脸,小嘴撅起来,双手叉腰,很有气势地抬起下巴瞧她哥,“我睇阿妈还没生呢!哥哥哪有你这样偏心,好不好别把对我的爱分走哗?”

    高启强折下膝盖揉揉她发顶,“怎会,不管是弟弟还是meimei仔,一个二个都是哥哥最重要的人。”

    从此十余年,三妹变成了二姐,少了一横,昔日的小小鸟就不再能飞出京海,反而自愿降落在哥哥这棵树上。

    而高启盛是生长在哥哥身边的小灌木丛,哥哥还是那个哥哥,拼了命地为他遮风挡雨,砍断自己的枝叶也要给他带来阳光,好像他扎根在旧厂街淤泥里的全部使命,就是要把他的弟弟meimei送上云端去摘星。

    作为幼子,高启盛从小被灌注了太多高浓度的爱,即使在父母死后,高启强依旧包揽所有生计,什么也不需要他承担。

    哥哥对他的溺爱早就超过了合理的程度,高启盛越被爱越害怕重蹈覆辙,越被爱越窒息,从前我可以纵身一跃托你登高台,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不能以死相助,哥哥,你让我拿什么还你?

    上辈子他不懂这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付出的时候,往往已经越过理智付出了。

    但是这一回,哥哥不让他做家务,不让他帮忙摆摊,连鱼档都很少让他靠近,好像他对哥哥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价值感一夜抽离,直到彻底从高启盛身上流失。

    现在好了,他马上就要升学,而高启兰是那个硬改志愿,坚决要留在省理工的人,即将被送离京海念985大学的人变成了他。

    01

    五点半的时候,学校放课打铃,时间往前拨几年,这是高启盛上初一的最后一天,高启强穿着那件海蓝色的条纹polo衫,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在一众人潮里等待着。

    他来接弟弟放学,一路上几乎藏不住困倦,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一块淤青笼罩在他的眼睑上,稀疏的血痂在下颔连成一片。

    “哥!”

    高启盛大老远就看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背着他初中用的旧书包噔噔噔跑过来。

    高启强之前挺想给他换个新的,他说什么也不肯,满嘴有自己的道理,说什么背哥哥的书包才有心思学习呢,新的…新的不好,哥,你知道我认枕头是不是?书包也一样嘛!

    高启强想着就笑起来,小盛已经快要长的和他肩膀一般高,却还是缩着头扑在他怀里,头埋进身上洗皱的衣服,也不嫌弃他刚解下皮围从摊子回来,他整个干枯的人顿时精神很多。

    高启盛数了十秒钟才松开他,哥是在笑,可有点勉强的意味在。

    他左右歪头,试图看清楚这从淤青或血痂的来处,找到是哪个扑街胆敢在他哥脸上留下蛛丝马迹,高启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深究。

    “没事。”他摸了摸下颌,不露声色扣掉血痂,“小盛,渴不渴?今天哥带你去买冰瓜吃。”

    这个家以前有五个人,后来变成三个。

    男女男,哥哥meimei弟弟小时候是一体,十三岁后各据一方,三兄妹因此划分出三个独立的空间,哥哥住在二楼半,jiejie住在隔帘对面,小房间的最里边是高启盛。

    折凳上放一台沾满油和尘的电风扇,是挺多年前爸从厂里捡回来的旧货。黄色外壳已经与机体分离,转起来吱嘎吱嘎响,像老人的骨关节摩擦,迈不开步伐。

    高启强回家就看见小兰正一边写数学题,一边没精打采把头靠近电扇,他怕meimei披肩长发给扇叶绞了去,悄么声把电扇挪远了一些。

    “热啊,哥。”

    高启兰拿着笔,举双手抗议,看到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又眼前一亮,终于活过来。

    无论是惠尔康凉茶冻还是冰镇李子园,就连冰棍也会在路上化掉,还是比不上贴上脸也冰冰凉的应季西瓜。

    她的弟弟踮起脚接过来放在桌上,她就顺势伸手扒开那个红色的、还带着挂着凉丝丝水珠的塑料袋,露出一个滚圆的西瓜。

    高启强是向来不舍得让弟弟meimei动刀的,任那些成天剁rou切菜的小贩怎么讲,他都微笑以对,固执地把弟弟meimei养成张嘴眼巴巴等他投食的小雀。

    猪rou荣老生常谈,不是上赶着介绍对象就是敲打这位杀鱼很利落的后生仔。总趁他弯着腰帮忙打扫摊位的时候碎嘴,讲阿强啊你这样不行的,小兰姑娘家家的都能帮你拎几斤鱼,你那个幺仔哦,这么惯他,听过惯子如杀子不?你就不怕家里再养出个细囡囡?

    “怕什么哦。”卖面饼的翠姨促狭地吵他挤挤眼睛,“你这天生厨房佬不懂的,meimei仔穿花裙,不比守个细佬好多喇?”

    meimei仔啊。好像确实是有这样一回。

    那是一个夏夜,京海的晚上总是潮热,他们家住的不高,窗外周遭不时响起幽微蝉鸣。

    高启强一开门就听见纸页哗哗翻动的声音,弟弟大概是在看书,他一向是贪凉的,整个人趴在哥哥掀了床单被套的铁弹簧床上,脚丫翘起来一晃一晃,雪色薄裙只遮住腰背,细弱白嫩的肢体从背心和裙摆下舒展出来。

    汗湿了的细碎发丝贴在脸颊,高启盛把它们轻轻撩起,学着jiejie的手法,用黑卡子别在耳后。

    未被使用过的卡子挺喇手,他反复地在发丝上拉拽,有点儿疼,高启盛发出很轻的抽息声。

    这裙子是前几年高启强给小兰买的,女孩儿的生长期总要比男孩快,今年她已经穿不下了,可毕竟是哥哥送的生日礼物,又舍不得扔掉,几经思想斗争,这条裙子百转千回,从旧衣箱里被她的小弟弟又偷摸地抢救回来。

    小兰今天在同学家睡,他不知道高启盛是故意穿给他看。

    有一阵风吹过来,把月光穿透的白裙子吹得如同飞鸟,高启强这时感到一种坚硬的凉意,彼时他明明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高启兰除外。

    海边立着百年前,或者更久就存在的一棵系满了红绳木牌的姻缘树上写,若是看到了meimei仔的脚,是得负起责任娶了他的。

    如果高启盛不是他的弟弟呢。他脑袋里冒出一个天大荒谬的、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看着弟弟白嫩的脚心,耳尖一点点被烫熟烧红,霎那间心跳如擂,一种陌生的情感像雏鸟破壳一样,高启盛从他的壳内部琢出喀喀的响,慢慢敲他的身体。

    老旧藤椅轻轻摇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厅门落锁,高启盛回过头,食指压在嘴唇上,夏夜的风从他掉落的臼齿缝隙里沙沙地吹出声来。

    他说,嘘。哥,别说话。

    高启强握着拖把木杆的手一顿,一根不长不短的倒刺戳进他指甲盖,似在提醒他回神。

    “啊呀,流血了!”

    崔姨看着倒是比他还大惊小怪些,赶紧甩来她揉完面净手的湿帕子过来,上头细密的粘了一层精面粉,凑合也能止止血。

    “冇事啰,小伤口,我自己能搞掂。”高启强笑着接过她的好意。

    他二十多年人生最常讲的一句话就是没事,蹲在地上捡烂菜叶的时候是这样,对客人退掉死鱼的刁难是这样,对弟弟meimei的泪水也是这样。

    尽管年幼的高启强尽全力地维系现状,做小伏低,可生活依然每况愈下。

    他就只是个没有本金、不懂技术、学历断层的三无普通辍学小孩,何况爹妈死的时候他才十三岁,去打黑工都没人肯收。

    一开始他只能做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生意,类似投机倒把的营生。他出没在批发和农贸市场,在地上拾荒一样收集零碎,用他廉价的时间换取钱财。

    但这些碰运气得来的钱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他这个人已经被打上标签,定好性质了,任何努力对他注定平庸的人生来说都是徒劳,都是石沉大海,雨入江河。

    没事。他想,不疼的。比起以前经过的,一根倒刺不疼的。现在他高启强有店可守,有家可归,家里还有两张世上最宽容小嘴巴巴地等着他定夺晚餐食谱。

    高启强把手浸在水缸里,使劲拍了两下脸,他应该满足的,他应该觉得很幸福。

    咔啦两下,他沿着刀切线掰下两瓣。果rou的味道霎时间漫开来,带些潮意,盛夏的黄昏里显得芬芳,嗅着很清爽。

    高启兰那年升初三,多了晚自修,放学比高启盛晚个一两小时。她的青春期正在发酵,和哥哥说话时不自觉微微收着下颌,仿佛长了一颗痘便是易了容,这张脸就不属于她了。

    高启强自然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把递过去的西瓜放在小兰手边,在自己那一块的瓤上咬一口,含含糊糊说,“小兰记得自己拿哦,我去接小盛放学了,路上想着给你们带了冰瓜,慢些吃啩。”

    她没等哥哥说完就很刺耳地哦一声,练习题刺啦刺啦用力翻过去一页。

    她哥向来一碗水端不平,如果海货卖的俏,得提早收摊,他一定会先去接弟弟下学,尽管他们早就过了需要接送的年纪,可昨天晚上高启盛还是和她约定轮流,石头剪刀布,谁赢了明天哥哥接谁。

    “哥,你跟小盛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比我这个meimei还多嘛。”

    说完她就愣住了,听着哥哥被戳痛点,只好在旁边默默地啃着那瓤西瓜。她确实是话里有话,话外之音酸一句他繁忙的鱼档工作,抱怨他对小盛的溺爱。

    可这话外确实也有话啊,高启兰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三瓣给哥哥,三瓣给弟弟,只给自己分很少的一个角落,可这不代表早慧的她不会偶尔对弟弟更受宠的事实感到失落。

    高启盛当然知道,在哥心里,自己是最小的,天生该被照顾,他理应被归为高启强最宝贝的那一类。

    他捧着属于自己的一块西瓜——高启强切得最慷慨的那一块,聪明的脑袋在进行精密的计算,组织写在作文纸上的优美语言。

    他用攒下零用钱给自己买了一个日记本,上锁的那种。同时拥有一个太关心自己的哥哥,和一个爱抓自己小九九的jiejie的情况下,养成把自己的东西锁起来的习惯是很正常的。

    独属于他的回忆,在高家第三个孩子笔下锁住的世界里开花结果。

    而高启强小小的一方的世界在市场里,在污水横流的鱼档,而不是青春洋溢校园里,哥哥每一天凌晨都在和他的睡梦擦肩而过,唯有在旧厂街这栋四四方方地铁盒子里,高启盛才能短暂地拥有他。

    数个夏日悄然过去,之后的所有节日紧罗密布,开学过后没几天就是国庆,再然后就是新年。

    而在一九九八年来临的那一秒,高启盛和jiejie坐在沙发客厅里面对面写作业,安宁的平静舔舐着空气与昏暗的钨丝灯光。

    烟花散落时照亮天空,兄妹两从数学和国文课本里拔起头,侧过脸去看,他们的哥哥推开窗,冷空气和烟火味同时钻进来,老旧的毛衣不足以御寒,于是高启强的微笑摇晃了一下,不经意打了个哆嗦。

    气压忽高忽低,预兆台风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