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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像是轻信路西法淬满毒液的唆使,工藤新一本体面的、束之高阁的道德高地开始sao动,进而摇摇欲坠。

    文明化育的福音浸润着他,致使他早已进化掉动物性的、原始的,藏匿在茹毛饮血时代的基因。工藤新一不知道如何向她、向自己解释那个吻。众所周知,他向来秉持着无缝衔接就是劈腿的训诫,知行合一,他对待每一段感情皆如是。这样持戒的他,要怎么去面对忐忑的内心,面对这酝酿已久的、偷来的吻?

    一个来自刚结束一段亲密关系的醉酒男性的吻对于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都是无妄之灾,所以就算是她毫不客气地予他痛击也在他情理之中。然而,错愕仅一闪而过,她只是终结了那个稍纵即逝的温存。

    可这个电光火石般短暂的吻足以让时间驻足,让本不齿的、被压抑的心意隽永。

    “美杜莎游戏的惩罚吗?”她轻描淡写地发问,带着经典的宫野式的戏谑表情。

    好消息是她并未感到冒犯,坏消息是她漠然置之了他的献吻。他明明透支了所有的勇气。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意,然后又丝滑地挠头讪笑,默认了这个设定。

    “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毕竟体验还不错,况且我已经忘记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了。”她摇摇头。

    赤井秀一摩挲着墙壁上她残存的温度,下面依旧硬得发痛,他肖想着她吐着yin言浪语的嘴唇是如何说出这些看似纯良的伪誓。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将要融入那片欢腾的人海,工藤新一的内心刹那间却如溪涧般澄明,所谓蛇的诱惑不过是懦夫冠冕堂皇的伪饰——是他心甘情愿爱上她。

    离席的人过半,卡座上的一行人早已意兴阑珊,服部平次注意到那一前一后归座的身影,周身顿时松懈下来。谁都不会拥有她才是最微妙的平衡,她依旧会是所有人的那弯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

    小兰亲昵地给志保递上一瓶苏打水,她脸上点染着微醺的红晕,嗔怪志保喝太急。

    真纯探着头四处寻觅着,纳罕秀哥怎么不见了。

    “还没回来吗,我吐的时候他就去抽烟了。”她懒洋洋地斜在小兰怀里,欣赏着小兰泛着母贝光泽的美甲,似乎对赤井的事情毫不在意。

    工藤新一彻底宣判自己的症结就是关心则乱,懊恼于自己竟无端猜忌宫野与赤井之间的关系。可,那些他窥探到的旖旎情事的痕迹又该如何解释?脑海中隐约浮现起赤井先生看向她时吞吐而出的、杂糅着欲念的香烟,他的思绪也随之如烟缕般缥缈。

    园子从隔壁卡座的美女怀中拎出了酩酊大醉的黑羽。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当朱蒂小姐精致的面孔从那辆黑色宾利欧陆gt的缓缓下降的车窗后惊艳亮相时,所有暧昧的车辙找到了与之契合的印痕,他讶异于那些桃色新闻居然并非空xue来风。人类从来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至此,最后一片拼图业已归位,赤井先生与宫野之间并无暧昧成了工藤新一可以自洽的逻辑。

    那声仿佛浸过蜜似的honey和酒红荡领下的丰腴无不让这群青涩的大学生脸红心跳,一如当初工藤新一窥探到酒红裙子腰际上充满欲念的摩挲。这就是秀哥喜欢的类型吗?世良痴痴地想,却被园子无情地打断她垂涎的视线。

    在简单寒暄后朱蒂提出捎宫野一程,她以不愿打搅情侣之名浅笑着推诿。闻之,工藤新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提出他会送她回家。

    在看不真切的暗色车窗内,赤井秀一予以一个难以察觉的浅哼,时暗时灭的香烟火光黯淡片刻,随即迸发出一瞬的骤亮。

    女孩子们毫无困意,在驶向铃木宅邸的途中为今夜的睡衣趴开启了新的一轮畅谈预热。“我就要猜新一喜欢志保的!”小兰向姐妹团耳语道,笑眼挤出一个饱满的卧蚕。

    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又是一样的潮湿燥热的夏夜,一样被雾霭与人造灯光笼罩着的星空,只是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月亮。望着绝尘而去的计程车,服部平次踢着路边的路缘石,讷讷开口,向黑羽发出了下一场的邀请。

    计程车穿过静谧的街区,鼓膜却似乎还黏滞着夜店欢嚣的残响。飞速后退的路灯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撒下一个又一个金箔般的光影,引得他不得不侧目欣赏。曾几何时,她也会像这样一般陪着他走访奔波,只是那时的他却不曾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纵使再闷热,疾驰的车辆依旧可以掀起微风。徐徐晚风吹得本就微醺的他们眼神逐渐迷离,他们漫天地聊着,提起宫野一个月以后的教授职称答辩,聊起律所非诉项目团队在跟进大冈财团的资产重组。在谈及来年四月他们一行人就会毕业时,一向乐观的他竟也会愁云蔓上眉梢。

    他斟酌着她眉峰恣意的舒展,不知什么逗趣了她。

    “一意孤行对抗庞大成人电影产业的你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他沉吟片刻,目光中揉杂了一些晦涩不明的怅然。“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涉及其中的主要几家av厂牌背后都有大财阀的手笔。我之所以敢站出来发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的家族在政坛有着不容小觑的势力。”

    “好在身为清和会*会长的爷爷也很支持我,爸爸也在党内和财阀势力间为我积极奔走。我没有你们想的勇敢,我不过是一个有恃无恐的自大小鬼。”他粲然一笑,对上她的略显讶异的表情。“我本可以对这盘剥女性的巨大灰产视而不见,可是,如果连我这样可以做些什么的人都任由她们被物化、甚至是异化为这个世界宣泄情欲的工具;那么本没有能量为其发声的人就更不会帮助她们了。我觉得那太悲哀了。”

    她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欲念纵横的嘴脸,而此刻,那双干净的眼眸已涤荡去她所有不堪的过往。

    至此,她才明白为什么工藤新一会是赤井秀一精心甄选的猎物——那是源于一个随口而出的赌约。

    那时他们刚从一场瞒天过海的姬蜂游戏中全身而退,他们踩在命运盛宴的杯盘狼藉上交杯酣饮,而宿主早已在他们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的劝诱下饮下鸩酒。如果说黒泽阵从始至终都是欲念的化身,蓄意堕入陷阱不过是他觊觎诱饵,还妄图全身而退的一场豪赌。

    这位乌丸财团的高层狠辣、机警,他很早就觉察到了姬蜂羸弱娇美的躯体下浸润着毒液的螫针。在他洞察雪莉与莱伊的骗局时,他所倾注的沉没成本还不至于让他一败涂地,只是他有意袒露最柔弱丰美的脖颈于姬蜂,妄图去感化、去劝诱,去豪赌。也许是她眼底假意噙着的泪太美、太guntang,也许是她用不合时宜的缄默钝化了他锐利的刺探;抑或是他贪恋品酌那诡诈眼泪中千分之一的真心的滋味,抑或只是他笃信她要骗人定会先骗过自己。那是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他甚至质押上了他永远高昂的头颅,像祈求神祇宽宥的信徒,他卑微地、悲壮地迎来命中注定的结局——她是自由的姬蜂,所谓上岸,所谓停歇,不过是为了蚕食与寄生。

    在铺满印着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绿钞票*的床榻上zuoai是他们的布鲁克林高地式审美。这时的他们早就赚得盆满钵满,来到博彩业兴旺的约翰内斯堡时,他们复刻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布鲁克林式性爱。黏腻的汗水将美钞沾粘在她借力的膝盖上,锋利的边缘割伤他的手指,点点鲜红的血色就那么点染在绿钞上,伤口镌刻着历久弥新的痛觉直至愈合。空气中弥漫着欢爱与新币的味道,情到浓时,她会借用汗水将钞票黏滞在私密处来扮演一位轻佻的stripper。他比之前涨大更甚——毕竟,财富与她,本就是浮生千面中唯二可以让他兴奋的事物。

    这座建于黄金矿脉之上的城市,约翰内斯堡富庶、崇尚自由,用它最慷慨丰饶的美丽向顶级富豪们谄谀献媚,与此同时,城市建构起高高的围墙来粉饰贫民窟的疮痍。坐落于Sun City Resort皇宫酒店里建有人工雨林与海滩,富豪们即使在城市中心也可以欣赏到南非的野性与粗犷。人造海滩上尽是客人与酒店大赛的选美小姐,日光浴与卸掉伪装的生活令她怠惰,于是他亲昵地俯下身问她要不要找点乐子。

    一个很简单的游戏。

    他们买通侍者来将面值不等的美钞放置在沙滩上,然后观察不同人的反应,赌每一位经过的人会不会捡起*。

    她纤长的双腿交叠搭在他的身上,用太阳镜藏匿鹰隼般的视线。他们作壁上观,欣赏着这百态众生相。

    “第一个,参加酒店选美比赛的选美小姐。Oh Gosh,我喜欢她的腰线。”

    “20美金太少,并不值得选美小姐折腰。”

    “ 我猜她会,她会捡起钱来借机向旁边那个年轻男子搭讪。”

    “嗯哼,bingo。”他的唇轻轻点在她洋洋得意的唇角上。

    “下一个,看起来中学生模样的男孩,看起来有斯拉夫血统。”

    “50美金,我猜他会捡起,毕竟他还在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地上的钱占为己有的懵懂年纪。”她推下太阳镜,认真打量一番。

    “对于男孩来说50美金太少了,而且他身边有女孩子。”

    “被你说中了,性感大脑先生。”

    “如果是这只Lv的冲浪板他也许会为之所动。每个人都有他会心动的数额,太少他们瞧不上,太多的话骗局显得太过于昭然若揭。”

    “这一点我们意见一致。所以,我一直在忖度究竟什么样的饵料才可以钓到那位丹麦王室成员。”

    “无论怎样的富豪都会有一个为之心动的数额。在诱惑面前不存在绝对的高尚,品德不过是文明与丰富物质驯化的结果,一旦我们诱惑的资本足够动人,他们会出卖那自诩高尚的灵魂的。”

    “所以,babe,你认为那些高尚的、万里挑一的,无道德瑕疵的人也会是我们的猎物?”

    “不妨我们打个赌。”

    “乐意之至。那我只好向上帝期许这世间还存在着高贵纯洁的灵魂。”

    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目光落定在身旁这位崇尚秩序与节律的美感,眼神永远如泉眼般澄澈、理想主义的,恪守规则的工藤新一。

    她会如史诗般动人,然后撼动他不可一世的道德高地。

    002

    横跨千代田,他们回到了宫野位于文京区的公寓。线条清冷的建筑物前赫然停着一辆警车,红蓝交替的警灯闪烁着。他们起先不以为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告别,她就被神色慌张的公寓管家问询是不是1702的宫野小姐。随之管家又补充道,大概半个小时前,保洁员发现宫野小姐家被闯空门,屋内没有盗窃痕迹。只是宫野的狗被歹徒迷晕,目前已送往波洛宠物医院,报警后也没能联系上宫野小姐。宫野这才低头看见手机几分钟前的未接来电。

    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一个不在安全区的表情,于情于理他都会陪她一起处理这起意外。由于没有财物损失,警察询问了社会关系及是否有仇家等问题。因为监控缺失,案件可能难以侦破,只得建议她一定要加强个人防范,同时警方和公寓管理也会竭力保障她的安全。

    在被问到是否有可疑人员时,她低眉不语,只是摇了摇头。而他倏忽间就想起几个月前在东大冷饮店里,她口中的前任。

    他早就在普林斯顿官网上翻阅了几乎所有信息,其中不乏关于地质学部的报道,只是那张精巧的混血面孔下的名字是Sherry。他忖度良久,推测她只是为了躲避那个男人才在回国后改换了日本名字。他留意到一张乌丸财团高层与她的合影,那是乌丸财团在普林斯顿地质学院成立古生物基金会的报道,他却在那位叫黒泽阵的高层狠戾的眼神里读出了雄性生物宣示领地的味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同样也靠着她曾提及的“橄榄球队队长”等关键词来捕捉关于她前任的信息,却在一筹莫展地搜索中瞥见了校友板块里那抹显眼的金色。至此,所有蛛丝马迹耦合在一起,冥冥之中将他引向了那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真相。他合上电脑,瘫在椅子上叹气,暗忖着这个男人虽器宇不凡,但看起来阴郁偏执,应该对艺术有着极其挑剔的品味,而她就是他唯一令他匍匐称臣的美学缪斯。

    纵使工藤新一已迫近真相,但她的谎言仍旧毫无破绽,因为谎言动人的奥义从不是骗人先骗己,而是真假参半。

    他不知她为何按下不表,只是默默地为她披上外套,陪着她一同前去宠物医院。

    那是一只威严敏捷的德系杜宾,也是闯空门者唯一忌惮。虽然意识尚未全部恢复,但体检指标一切正常。她被清瘦有力的臂膀圈在怀里,跳动的脉搏和体温激发出令人安心的柑橘调。他说他会陪在她身旁,提议她可以请侦探来安全检查,今晚可以住在他家——家里有客房,爸爸mama都很热情好客,而且在带着狗狗也不方便住就酒店。

    她轻声应允。

    他自以为不露痕迹地牵引、摆渡,心中还暗自咂摸着她鼻息间遗漏的哽咽。被她依赖、需要的滋味令人贪恋。得逞似的,他几近要戳破这场漫无天日的苦恋。

    半掩的门堪堪留有不大不小的视角,那太旖旎、太易引人绮思,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精巧的客厅装饰上——他知道他应该恪守底线。格架上陈列着一些定格她生活瞬间的照片,有的在恐龙发掘现场、有的是毕业、生日,有的只是稀疏平常的日常。那是其中不可多见的笑靥,他问那个她生日时依偎着的女孩是谁,闻言她收拾衣物的动作一滞,说是她去世的jiejie。

    工藤新一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这张健谈的嘴,只得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只有沉默在静淌。

    他只好把视线转移到她所收藏的标本与化石上,其中一个蓝色的阿多尼斯蝴蝶的标本吸引了他的注意——一种他只在纪录片里见过一个的神秘生物。那抹绮丽的蓝色并非源自色素作用,而是鳞片的纳米结构在光的散射、衍射、干涉下产生的结构色。

    他想到什么——扑闪的蝶翼、细腻的鳞片和狂肆的群舞,抑或是儿时mama曾经告诫他蝴蝶失去飞翔的能力就意味着死亡。家庭度假,奈良,笠木高尔夫球场,稚嫩的手指捏着美丽的蝶翼,在指尖留下滑腻的花粉,破损的、翕动的蝶翼,蛰伏在草地不再起飞的脆弱生灵。年幼的他第一次理解了死亡的涵义,这是引起他生理性的干呕的咎因,他自此畏惧蝴蝶。

    “不要爱上蝴蝶,那只是一场幻觉。”她在身后幽幽地开口,似乎已经收拾好行李。

    他们下楼等待计程车,暖黄的路灯与粘稠的疾风勾调出奇妙的、暗夜孤灯下的独处。日夜交叠之际的晚风摧折着、激荡着她,一如她二十载的人生暗流。她有意回避他粘滞的目光,独立于下风处吸烟,风卷起她的头发和薄衫。

    星眸含情,纵使再凌厉的风也无法割碎他的视线。他说,宫野,可不可以试着去依赖他,像依赖赤井先生那样。

    工藤君,这不是侦探游戏,事实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

    “可我早已深陷其中。”他沉眉喃喃,细碎的额发蔓过双眸。“乌丸财团的高层,黒泽阵,官方消息显示他8个月前因滑雪遭遇事故而昏迷至今。是他,没有错吧?”

    她神色淡漠,却不置可否,烟缕与热量一齐消散在苍茫的夜色中。

    宫野,我从不畏惧涉险。如炬的目光简直要灼伤她的侧脸。

    “即使是会像我jiejie那样为我付出生命吗?”她含笑看向他,夹着香烟的手指比作手枪的样子轻点他的胸口。

    “先不要回答我,工藤。”烟灰坠落在她的无名指上,激起短暂且炽烈的痛楚。

    火光湮灭,燃尽的烟丝凋落成洁白的灰烬。

    黑皮侦探从地面捡起那枚微湿的烟蒂,余温尚存,烟草味揉杂着些许唇膏的芳馨,尖利的、迷人的、危险的,他万分熟悉且每一个毛孔都为之战栗的,谎言的味道。

    乘坐计程车前往工藤家时,天边呈现出混沌的灰蓝色。她似乎已力倦神疲,一路上都倚着窗合眼小憩。他轻轻地将手垫在下面,经过东京湾彩虹大桥时,撕破云翳的第一缕朝阳映在她素净的侧脸上,他按捺住鸣鼓的胸膛,私藏了这幅旷世的美丽画卷。

    她阖着眼假寐,枕骨下掌心的温度烫得出奇。在日后无数个阴郁的雨天,宫野志保偶尔也会怀念起那抹未曾亲眼见证的朝阳。

    回到家后,工藤新一将她和狗狗安置在客房,本尊却陷入舒软的羽绒被中辗转反侧。舞动着的发丝下迷蒙的面庞,愈是迷人,愈是危险,宫野志保成为了工藤新一神驰向往的月之暗面。凭借记忆他迅速锁定了实验室合照中的那张的亚裔面孔,果然他在一篇宫野三年前的一篇PNAS的二作看到了熟悉的姓氏。

    “Miyano……Miyano Akemi,宫野明美吗?”他迅速展开了搜索,检索结果只有普林斯顿校友网站上的祷告内容,科考,罗兴亚暴乱,若开邦阿拉干地区,罹难——宫野明美客死于狼烟四起的疮痍之地。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起事故下不可叵测的怪谲,一时半会却无从求证。这时他想起了继承父亲检察长衣钵的发小白马探,在迅速发送一封邮件后,困意很快就吞噬了他。

    现实世界有着温柔与残酷两条并行的轨道,而工藤新一生来便是神祇偏爱的孩子。前二十载的顺遂的人生带给他毫无保留地去热爱、去追逐,去驱散迷雾的赤诚之心和永葆初心的势头。他又怎会懂她,懂她的天然坦荡,理解她对一切闪亮的东西有着挚切的追求,甚至是以不惜自毁的越轨行径。

    邮件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身体先于意识苏醒,他在枕下摸索良久,机械般地点开了邮件。“工藤君,不得不说,你的怀疑不无道理,若开邦是战区,宫野明美身为科考人员原则上无法深入此地。”他的眼皮沉重且干涩,似有汽笛贯穿他的鼓膜。“暴乱表面是缅甸文官政府对军政府的迭代,实则政权更迭背后有乌丸财团的手笔。”

    意料之中的牵连,工藤新一感到血氧涌入大脑里,视野渐渐充盈,楼下的欢笑与犬吠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宫野,他喃喃道。

    他揉着眼睛,将身挤出窗外。余光看到他蓬乱的脑袋,她便从柔粉色的蔷薇花墙的簇拥中起身,向他招手。白色的画布上勾勒着线稿,有希子也放下画笔,佯作嗔怒道:“小新,你害我的模特分心了哦。”

    他一边快速刷牙一边消化着白马的邮件,“乌丸财团通过控制了缅甸的主流媒体与资助NGO来煽动国内民粹情绪,制造冲突来颠覆军政府统治;乌丸财团把控多家游说公司,是美国共和党政治献金的重要来源,同年4月美方与明拜政府之间签署了百亿的军火订单。关于宫野明美的信息少之又少,如果非要说宫野明美的死与乌丸财团有什么关系的话,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黒泽阵身上,这位乌丸财团的高层的基金项目资助了她所在科研团队。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政变期间他似乎在缅甸。时间仓促,我只查到了这些,希望可以帮到你。”

    凛冽的水流涤荡去他仅存的困意,他自以为自己已迫近疑云织结下的真相,却不曾想自己只是先入为主,义无反顾地献身于一场精心编制的骗局。

    工藤新一像一只欢快的小狗挤进了谈话,闪着亮亮的眸子看向她。宫野志保的谈话技巧太过于轻盈娴熟,她善于聆听,却又能轻巧接起任何话题;有希子噙着笑,眼眸中漾起许久不再闪烁的火彩。她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有希子,那个为甘愿为家庭放下画笔的mama,为从政的丈夫与艺术圈割席的妻子。浅浅的线稿参透了她不具名的向往,工藤新一窥察到母亲重拾起搁浅许久的画笔,和宫野志保衔在指尖的香烟——那本该出在母亲无处可藏的左手。

    “蝴蝶失去飞翔的能力就意味着死亡。”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母亲的话。

    而她用泥土泯灭了香烟的火光,怔怔地看着香烟的牌子出神。不会那么巧,她暗想。

    是有希子提议他们去遛狗的,工藤新一穿着洗到褪色的牛仔裤和她一起漫步在静谧的街区*,有她的空气和柔软的旧牛仔裤都令他步伐欣快。隔壁阿笠博士家庭院里的一棵银杏将葳蕤繁茂的枝桠蔓过院墙,慷慨地将遛狗的两人也纳入它的荫蔽。阳光漏在她太妃糖色泽的头发上,浅浅的橙花味酿造了整个盛夏的尾调,沁入到他每一个想要拾遗回味的绮梦之中。

    他度量着、斟酌着,究竟要靠得多近他才可以贴到她的肩,他想,他已经感受到到蝴蝶振翅时掀起的孱弱气流。

    她感谢工藤收留了她的她的杜宾,还有他请来的侦探,只是在她听到的白鸠侦探社这个名字时心头倏忽涌起一些不安的隐忧。也许是在他的身旁过于令人安心,她并未遁饰那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还好对方只是误以为她只是在担心闯空门的事情。

    正如赤井秀一所言,她擅长展露一种游离于破碎与坚韧之间的美感,然后蓄意留下一丝容他勘破她脆弱底色的罅漏。

    “我会保护你的。”他正色道,却又发觉自己的表白过于赤忱,转而补充:“还有狗狗也会保护你的,对不对呀?哦,还没有问它的名字。”

    “Luppin。”服部平次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宿醉后的大脑缓缓拉开帷幕浮现出这个名字,旋即昨夜所有浸润着酒精的片段纷扰而来。他长吁一口气,胡乱揉了揉英气的剑眉,又重重倒回松软的沙发。客厅里堆叠着一些散落的施耐德1号的空瓶,芳烈的酒花香气滞凝在空气中,只待一把烈火将这残局燃为灰烬。

    结束聚会,他和黑羽又转辗了几家酒吧,然后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回到公寓,接着豪饮啤酒,直至亲眼见证了胆汁的颜色他们才罢休。黑羽快斗断片断得彻底,涣散的眼神聚焦在服部睡衣的第二个纽扣上,怠惰地挑了挑眉就翻身继续睡了。

    关西人曾经豪言自己千杯不倒,可如今他却期许世间真的存在可以清空记忆的魔术,却又身不由己被卷入回忆的漩涡。盛暑郁热,那双没落的眼睛却沉入雾霭,他听不清黑羽涩滞的呢喃,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拼接着黑羽碎片似的故事,尔后拼凑出一场一段疯狂的,荒诞的单恋。

    酒精灼烧着服部平次的内心,他欲言又止,宛如经历一场暴虐的酷刑。

    “遇到她是在约翰内斯堡巡演期间,她戴着一个遮着大半张脸的墨镜,在选美小姐林立的高级赌场,她甚至不算出挑。”

    清峻的手指拨弄着金属瓶盖,黑羽陷入了那场关于狩猎的回忆。“她在打德州扑克,似乎很烦躁,一直敲着筹码,在牌局上略显烦躁地接了个电话,说着一些欧盟碳中和目标、碳交易市场和碳通量的话题,挂电话后就匆匆选择了all in,立刻输光所有筹码从牌局抽身。”

    “那个丹麦王室成员,也弃牌离席。呵,old money,对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young money恨之入骨。想必是想在碳交易中分一杯羹。”话到此处,服部平次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的眸光。

    “我可是魔术师诶,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并非欧盟委员会官员的事实。可那个丹麦王室成员利令智昏,他太想回到资本的牌局了,不出半月我就看到了他信托基金资金链断裂的新闻。”黑羽旋转着酒杯,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笑。

    “像什么呢,她有着艾琳·埃德勒的机警,又似不二子般诡诈。只是我没有看到她的脸,所以也留给我一些美妙的遐想空间。”

    “直到她出现了,她长得同我想象中的那个女人的脸完美契合。我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预感她不属于这里,这里逼仄压抑,而她属于无边无际的天空。我贪恋危险迷人的气息,纵使,我知道她不是她。”

    他粲然一笑,把哽在喉中的情愫稀释在酒精里。“人之所以会被魔术欺骗,本质上来说是因为人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是魔术师,我会不会成为一名瞒天过海的怪盗。”

    服部感到逆流的热血凝滞在胸口,沉吟着想要开口佐证那个令他惴惴不安的预感。

    “所以在她养了那条杜宾时,她问我取什么名字好,我私心建议了侠盗亚森罗宾的名字,Luppin。我真他妈蠢,宫野不是她,我也不是那条狗,更不是真正的Luppin。”他眼底红红的,全然没有注意到死党悬停在一半的酒杯,然后自己一人一饮而尽了那杯沁着麦香的剩余。

    “真是可笑,我黑羽快斗竟然也会陷入这种替身文学的泥淖,可生活不是冒险小说;这并不公平,对宫野,对我都是。”涤荡去刻意斧凿的矫饰,他很清晰地听到了喧嚣鼓噪下卑劣且惨白的内核——他不爱她,也不爱任何人,他只是想要历尽世界所有疯狂的冒险,他只是想成为亚森罗宾。

    “所以我很快就抽身而退,遥遥相望,她俩其实也没那么像。”他努力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然后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在泛着nongnong酒精味的呕吐物中喟叹着,狼狈地对着地板上的秽物傻笑。

    “你说得对,黑羽。将理想自我投射在他者之身上——那不是爱欲,只是一种自证的自恋结构。”如注的回忆像灌入鼻腔的泠冽海水,咸腥且沁得肺部生疼。服部想起新生儿从母体中脱离后在嚎哭中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没有滋生无可适从情绪的成长,可自那之后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隐隐的阵痛与无措。

    “Luppin,不可以暴冲哦。”工藤新一拽着牵引绳,两人一狗的暧昧氛围令他羞赧,笨拙地不去看她来掩饰外溢的爱意。处理这种情形对宫野志保可谓信手拈来,她会佯作无知来承接他灼热的目光,然后用无意间碰到的手臂、藏匿在眼尾的笑意、抿在嘴角的弧度来让他徜徉在粉红泡泡之中。

    戳破粉红泡泡的是一声短促的铃声,屏幕上赫然出现的是内田麻美四个字,无需斟酌,他接起了电话。前女友简短陈述了有小报记者前来文学社采访她的事,出于朋友间的关心来提醒他最近要小心。工藤新一轻轻瞥了一眼站在藩篱边赏花的她,然后垂下清俊的眉眼对麻美回以得体的关心、歉意和致谢,双方心结未解,客气疏离得像一对陌生人。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别有居心的小报记者甚至去sao扰了他的前女友。内田麻美面对记者故意设陷的诘问一律反问或沉默——这是她从那位还算合格的前任身上学到的不遁入他人语言陷阱的技巧。可当不卖力的维护都可被解读为并非和平分手,那面对缄默就更大有文章可做。

    文本的魅力就是可以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件,假以各种抑或矫揉抑或深刻的修饰,指涉着自身以外的事物,从而炮制出一个个抑或强行升华的,抑或被曲解的、猎奇的、乌合之众喜闻乐见的情节。当一个故事同时具备了性和性别的要素,基本上可以宣告这个故事老少咸宜的舆论中心地位。一如工藤新一在律所展示提案的那天,大家不在意他做了什么,只在意他的动机,男同事质疑他为博出位巧立名目,不惜拉低律所调性来贴合热点,女同事嘲讽他“救风尘”只是出于男性在性主体地位中的傲慢与得意。

    相较于律所精英的自恃与傲慢,社会舆论就是普罗大众展现参差不齐的教育水平以及瑟缩在幕后的资本蓄意诱导的炼蛊场。主流媒体忌惮工藤新一身后的家族政治势力,而所谓言论自由的社群媒体就成了av行业拥趸和受益者主导的战场,推特上流传着工藤新一与那些av从业者的花边新闻,好似只要工藤新一的私德有一丝瑕疵——那么他抗争av厂牌与维护女性从业者权益就是居心叵测之举。这么一来,盘剥女性权益的av灰产就可以在他们搅浑的舆论中神隐。

    内田麻美是东都大学文学院研一学生,平日里与工藤新一聚少离多的恋爱遥遥横跨了整个文京区。她完美得像个假人,寥寥数面之缘后世良直言不喜欢她这种势要保持“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的人——她直言:“这样只会活成他人期待的样子”。园子对此表示赞同,还戏谑世良当之无愧为21世纪的萨特。面对小报猖獗的谣言内田并非完全毫无芥蒂,只是出于恋人身份应该怀有的信任和维持一个知性女友的体面,她选择了苦捱内心滋长的猜忌,任由房间内的大象*肆意疯长至无法忽视的境地,盘踞在那令人窒息的、逼仄的房间。矛盾爆发时工藤新一才发觉自己一直疏于关心女友的事实,罅隙已生,无法弥合的分歧横亘在他们面前,致使他们不得不去直面他们并非不落窠臼的爱情。

    挂掉电话,他叹了口气,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看她捻着一朵蓝紫色的绣球花花茎,苍翠的叶子在花团下探出头来,清晰地展示着自己粗粝、迸发着苍劲生命力的脉络。她从绿意营造的幻境中抽离,回首将手机塞给工藤新一。推特上那些关于工藤新一分手内幕的传言极为刺耳,可他早就练就一笑而过的本领。

    回首望向混沌的天空,冥冥之中他感到这沉寂的空气中蛰伏着风雨欲来的前奏。

    003

    工藤优作从永田町的自民党本部回到府邸区,戒备森严的别墅区外记者们早已架起长枪短炮在等候。工藤优作早已知晓他们的来意,他主动示意司机减速停车,趁着还未卸下政治家的伪装,他好整以暇来迎接这场交锋。

    冰冷的话筒与镜头的背后隐匿着一把把矛与剑,刺眼的镁光灯则幻化成囚徒受审时彻夜不休的灯盏。

    “请问令郎工藤新一与东都小姐内田麻美为什么分手?”

    “他是否真的与风俗女有染?”

    “令郎推行法案此举是有自民党内部授意?您是否是他的权利背书?或者,工藤先生,您是否是法案背后真正的那个人?”

    “传言说令郎会进入法务省,您有意让他进入政坛吗?”

    “工藤先生!土门首相的倒阁对您有什么影响?您是否会冲击今年的党内选举?”

    纵使太多前辈都有说过,采访中可以问特殊疑问句时就绝不问一般疑问句,但一个“是”或“否”就可以回答的问题背后的底层逻辑是非黑即白的、是普世的。选民不论教育背景与社会阶层如何,对于这种二元的问题都有着很好的耐受度。不要遁入他人的逻辑陷阱是一个政客需要具备的良好素养——工藤优作会避而不谈,然后再将问题抛给他们。

    “媒体要关注的人不该是我们这些高屋建瓴的政客,而是那些被盘剥利益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