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旦暮

    楚铱又失眠了。

    身旁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和被窗帘墙壁隔了一大半音的雨声交叠在一起，显得她因为思念父母而泄露的哽咽是那么不合时宜。

    或者用悼念比较合适，毕竟她的父母逝世已有一段时日，而她现在住在堂叔家，应该努力融入新家庭。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口有点渴。

    外面偶尔传来一阵闷雷声，小时候觉得是天空饿了肚子在叫。楚铱原本不怕响雷也不怕闪电，但今晚可能是躺得迷糊，电光落在附近的地方，一道刺眼白光经由窗台从外到里骤然炸开，她的影子或是某个家具的影子看着像极了鬼故事里的恐怖事物——她被潜意识的恐惧吓了一跳，背脊一僵手却脱力，陶瓷杯混着冷水在地板崩裂。

    清脆的一声，突兀极了。

    楚铱被自己犯下的错误再次勾起焦虑，深重地呼吸几次，缓慢地捡起碎片不让噪音再次出现，期望室外的雨声能将自己的过错掩盖过去。

    借助时不时的闪电和适应了黑暗的视野，楚铱小心翼翼地收拾完，回到安排她睡觉的房间——门把扭不开，里面的人把门反锁了。

    楚铱低着头在门前站了许久，最终没有敲门，走到客厅蜷缩在红木沙发里，用手臂枕着自己的头闭上眼睛，忽略硌硬触感将注意力集中在雨声，只是心里还是很闷，像呼吸不上来的憋闷，但是如果深呼吸可能会发出抽噎的声音，她不想那样。

    努力把想回到过去的心思转移到数羊上，她想着自己变成数字中会跨栏的小羊跳过一个又一个栏杆，数字一点点增大，似乎意识也在逐渐抽离，想象着灵魂逐渐脱离自己身体的过程，一点点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就像自己被黏稠的黑暗吞没……戛然而止。

    有谁在轻轻摇晃她的肩头。

    楚铱睁开迷蒙的眼睛：是楚泽斌，她的堂哥。

    他蹙着眉头，头发因为睡乱了有些翘起来，悄声说：“在这里睡觉会痛的，怎么不回去和阿颖睡？”

    听着还带着睡意沙哑的声音，楚铱慢慢坐起来，张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说你meimei把我锁在外面了吗？她看看门，又看看楚泽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也许是楚铱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楚泽斌选择不再追问，而是直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道门前。楚铱透过背影看见他的手放在门把，肩膀耸动，似乎重重地深呼吸了几下，估计是也知道门被反锁了。

    打破沉默的是楚铱，她走近了轻声细语地问：“泽斌哥，还有枕头吗？”

    柔和灯光透过掩着的门xiele些了出来，她仰起头就能看见楚泽斌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但是她没敢看，宁愿猜想他开的是书桌的灯或者是小夜灯，如果他有后者的话。

    楚泽斌转身回到他的房间，楚铱听见一阵翻找拉扯的声音，她以为他会把枕头拿出来，或者让她去拿——他确实让她过去了，探出身子对她招了招手，只不过她进去后铺在地下的床席子告诉了她显然不是拿了枕头就能走的结论。

    楚泽斌拉住她往自己床里塞：“外面沙发太硬了，况且要是你白叔回来要是看见你躺在外面算什么样子？”

    他挺喜欢用“白叔”来称呼他爹，就像楚铱称呼的那样，楚铱叫她堂叔要么叫“阿叔”要么叫“白叔”。

    堂叔最近开的都是夜车，拉完货再回来补觉的时间不定，有时候三四点就回来了有时候六七点才回，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总归能看到睡在客厅的楚铱。楚铱经过这么些日子也大概知道堂叔一家子的性格了，要是让他知道这件事确实麻烦。

    何况红木沙发是真的硬，仰躺着都觉得尾椎骨疼。

    她捏着楚泽斌准备的薄毯，看见下面铺好的床垫，人还没动就被他摁了回去，说是摁，其实没什么力道。

    “我床垫刚从宿舍拿回来还没洗呢，你要是睡了我也尴尬。”

    “可是，你怎么能睡地面……”

    “我爱睡。”扯了个不知所谓的说法，楚泽斌打了个呵欠。“我去喝口水，等我回来我要看见你乖乖睡觉，知道吗。”

    见楚铱听话地躺下扯好毯子，楚泽斌终于能放心出去接水喝，天知道他原本只是半夜起来喝水，结果看见客厅蜷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泽斌哥……！“

    衣尾似乎被扯了一下，怎么，又起来了是吗。

    ”那个，饮水机那边可能还有点碎片渣子没扫到，你记得穿鞋，”身后声音在一开始叫住他后越来越小，内容也有点颠三倒四的，“……我把杯子摔了，对不起……”

    楚铱的心跳越说越快，手都有点抖，为了偷瞄一眼楚泽斌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结果小心翼翼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他抓到。楚泽斌眯眼笑着露出虎牙，用手搓了一把她的头顶，“别想这么多，睡吧。”

    经过阿颖的房间那道锁着的门时，楚泽斌还是忍不住叹口气，随即用手搓了把脸……总之先喝水。

    天气热但是他们这边的夜晚还挺凉爽的，开着窗和风扇足够消减夏夜的热度。薄毯盖着肚脐眼那里就行，要不是天热楚泽斌或许还真没有那么多适合楚铱使用的床上用品给她。

    她知道自己在搬来这里后最依赖的人或许是楚泽斌，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愿意表露得这么明显。为什么会最依赖他？多种原因吧，楚铱不愿意过多剖析自己，也不太愿意追寻自己情绪的缘由，在意楚泽斌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不吝啬善意表露欢迎她的人是楚泽斌，当她坐在火葬场凳子愣神时把她拖回现实的是楚泽斌，她以前就很喜欢楚泽斌……总之，到今时今日楚铱若是不在乎楚泽斌才是不正常的。

    楚铱想起来自己不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虽然在确定被收养后她确实没进去过，不过以前她跟着亲戚小孩们混作一团地进来过，看他打游戏或是被他带着玩游戏。

    房间干净整洁，楚铱以前有自己房间的时候都没这么有条理，不过她当时又怎么会注意这些？满脑子都是游戏的孩子不会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何况新年了总要把房间弄整齐，来到这里长住之后楚铱才知道平常他们家就是勤收拾的类型，尤其是楚泽斌被他mama督促得活像有洁癖的人，收拾东西起来比她还利索。

    至于当时玩了什么游戏她记不太清，玩得挺多的，比较有印象的好像是接龙讲故事，楚泽斌说出来的情节特别有趣，他人长得好看性格又阳光，小辈们喜欢缠着他，他也乐于在大人们做事情的时候帮忙看着小孩，抱小孩的动作说不定比一些新手父母都熟练——照他的说法是因为阿颖小时候基本是他来看护喂食收拾的。

    他做得很好，当然很好，可能是很多人——至少楚铱这么觉得——小时候都会期待的温柔又可靠、会逗人开心的梦想中的哥哥。

    这么一想到也能理解阿颖最近的所作所为：楚泽斌的哥哥身份除了一些重大节日之外本来只理所应当地被她一人享用，现在家里却多出来了一个人，不仅变成了同住一间房子的jiejie还变成了哥哥的另一个meimei……她心里有气也正常，小孩子的独占欲还没得到学着掩饰，锁门这种事情确实符合阿颖的性格。

    唉，希望以后能和阿颖的关系好点。

    独属于楚泽斌的安心气息包裹着楚铱。楚铱埋进手臂轻轻舒气，疲惫在放松之后一股脑地涌上来，阖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在楚泽斌的味道中，楚铱自己都没注意到总是微蹙的眉头早就解了开来，不多时就进了黑甜的梦境。

    回来的楚泽斌发现倔性子的堂妹还挺听话，凑近看她恬逸睡着的神色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黑眼圈都出来咯。”

    第二天一早天都没亮楚铱就已苏醒，以前还有赖床习惯到了这里之后改了，连带着她的生物钟都跟着变早，迷蒙地在床上呆坐了一会便下床准备早饭。

    楚泽斌还在地上安然入睡，厚重窗帘挡住室外日光，雨听着已经停了，一改下雨前的闷热，变得稍微带点清爽凉意。

    在准备好一切后，叔母踩着一地穿拖鞋发出的踢踏声出来，边揉眼睛边问：“钱还够吗。”

    “够的。”

    叔母听完哼哼两声表示回应，接了水瞄到里面的垃圾桶啧了一声，楚铱听得真切，心怦怦直跳。

    “下次别把玻璃就这么扔进去，套个袋子。”见她拿了个袋子就想往里套，“先把碎片拿出来。”

    慌手忙脚地都搞好后，楚铱又听她说：“自己等会买菜的时候顺便再买一个吧，钱还够吗。”

    “够的。”